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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阅读(1 / 1)

,然后再找父亲算帐。她抱起我,翻过栏杆。我拼命挣扎,不想去变成鬼的地方。这时,一个蹬着三轮车的男人走了过来,把我夺了过去,带着我们离开了湖边。这个男人不久就成了我的继父。”

“我懂了。”我抱紧白洁,亲吻着散发着她体香的头发,安慰着她因为痛苦的回忆而颤抖的心灵。

“母亲的经历使她的心理发生了严重的扭曲。”白洁接着说。“当年我高中毕业时,我以为母亲会同意我考大学,就报考了北京师范大学。没想到接到录取通知书后,母亲要把我赶出家门,说我要是上大学她就不认我这个女儿。母亲这辈子太苦了,我不能让她因为我再受折磨。我当着她的面,将录取通知书撕了。我知道我撕的是自己的前途、理想,但没有办法,我不能没有母亲,不管是为了什么。那一刻,我的心在流血,母亲的心也在流血。就这样,我和大学擦肩而过。”

“你的母亲不该这样,她不该把心里的阴影无限扩大,以为大学生都会像你父亲那样。我可以对天发誓,无论贫穷还是疾病、灾难还是不幸,我对你的爱都不会改变。”

“我知道你,也知道我母亲,所以你一定要听我的,千万不要跟她说实话。”

“也许我能改变她的看法。”

“我劝你别抱任何幻想,我太了解她了。你想想,她为什么不让我上大学?还不是不相信我吗?怕我进了大学变坏。她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相信,她还会相信别人吗?”

“你不是当年的她,我也不是你父亲。历史的悲剧不会在我们身上重演。”

“现在不是表决心的时候。你听我的,你就说你是一个工人,我们是同学介绍认识的,刚见了两次面。只要母亲这一关能过去,我就幸福死了。”

我用沉默回答了白洁。从我的内心深处讲,我实在不想用谎言为我和白洁一生的神圣情感蒙上阴影。老人应该为我们祝福,我们的幸福一定会抚平老人心头的创伤。

事实证明,我的想法太天真了,面见白洁母亲的结局是我万万没有料到的。我被老太太赶出来的时候,脑袋里燃烧起一团烈焰。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迎面吹来的夜风把我变成了一个摇摇晃晃的醉汉。我担心自己随时会摔倒,便靠在了什刹海的栏杆上。我的手在颤抖,因为突然降临的打击太猛烈了,我没有躺下已实属不幸中的万幸。

“妈,他是我刚交的男朋友,叫陈光。陈光,这是我母亲。”进门后,白洁介绍说。

“伯母,您好。”我尽量用自然的语气问候道。因为在我见到白洁母亲的一刹那,我感到像遭到了雷击一般。我完全没有想到,白洁的母亲会如此苍老,与其说是她的母亲,不如说是她的奶奶更为确切。一头白发稀稀落落,满脸皱纹纵横交错,手暴青筋,腰弯背驼,让人无论如何无法把她和当年那个在长白山攀崖采药的少妇连在一起。她年轻的时候应该和漂亮的白洁不相上下,否则白洁那个心气极高的父亲不会娶她为妻的。不过才十几年的时间,她在精神上所受的摧残,竟使她身上的美丽荡然无存。

“你是小洁子的男朋友?”老太太像看怪物一样盯着我问。她的眼神不是眼神,而是锋利的刀子;她不是在看我,而是要把我解剖了。

“是。”在解剖刀下,我感到不寒而栗

“认识多久了?”

“两星期,是同学介绍的。”白洁在一边回答。

“对。不过我们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已经有感情了。”

“呸!什么感情?人有感情吗?”老太太被触动了心事。

“妈,您别多想,我们只是有好感。”白洁连忙解释道。

“你别想骗我女儿。我看你像个大学生。说,你是干什么的?”老太太警惕性极高,用一双审视的眼睛盯着我问。

“我是……”我一时语塞。她的语气里已明显怀有敌意,我如果说了实话,肯定会激起强烈的反应。但我又不忍心用谎言来欺骗这个饱受摧残的老人,把这样一个表面凶狠而实际无助的老人蒙在鼓里简直是一种罪恶。

“他是个车工,在北京一机床工作,人品很好,每年都是先进。”白洁编出了一串瞎话。说瞎话时她的脸并没有变红,看来为了争取自己的幸福,她还是敢作敢为的。

老太太扫了女儿一眼,抓起我的左手,揪到她眼前,用手摸手掌上的趼子。我没有干过重体力劳动,手掌柔软得像个面团。白洁的瞎话编得太离谱,她要说我是个化验工,老太太也就不会检查我的手掌了。她查得很仔细,摸了左手摸右手,惟恐判断失误。我的心狂跳不止,希望我的手掌立刻老趼横生,像一双真正的劳动人民的手。但是,面团就是面团,变不了铁板,该死的双手不言自明地拆穿了白洁的谎言。

就在这时,电视里传来了播音员的声音。悦耳的声音飘进我耳朵却如炸雷一般,我顿时冷汗迸流,天塌地陷了。那是一个星期前,北京电视台的记者就青年作家的创作问题采访了我,我坐在办公室里侃侃而谈,以为是宣传自己的好机会。没想到,这个专题片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播出了。白洁反应快,伸手要关电视,但被老太太止住了:“你们别演戏了。刚见面就骗我,以后还不知怎么骗我呢。我最恨骗我的人。大作家,请回吧,我的女儿不会和你交朋友的。”

“伯母,您听我说,”我抓住老太太的手,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我做什么的不要紧,关键是我爱您的女儿。您的遭遇白洁都告诉我了,我不会像她亲生父亲那样无情无义。我对您发誓,今生今世我和白洁永远相爱,至死不渝。”

“说完了吗?说完就给我走!”

“伯母,成全我们吧,我求求您了!”我的眼泪冲了出来。

“妈,求求您,让我们好下去吧,我相信他会一辈子爱我的。”白洁跪下求母亲,哭喊着诉说着心愿。

“发誓?你爸爸也对着长白山发过誓,男人发誓就和狗放屁一样!你记住,男人上了大学就没好东西。你别信他的甜言蜜语,等他把你糟蹋了,后悔都来不及。”

“妈,他不会的,相信女儿的眼力不会错!”

“你有什么眼力?你爸已经把我给毁了,我不能再让人把你给毁了。你要还是我女儿,就和他分手,等妈给你找一个好男人,踏踏实实地过一辈子。别跟他们读书人搞在一起,他们杀人都不吐骨头。”

“伯母,世界上任何姑娘都比不过白洁,我会证明给您看,她永远是我的最爱!”我向被仇恨的怒火吞噬的老太太发表爱情宣言。

“你给我住嘴!”老太太暴怒

起来,连推带搡地把我往外赶。“滚,快滚!”

老太太力大无比,当年从长白山汲取的力量此刻来了个总爆发,我这个1米8的大个子,竟被她推倒在门外,在我还没有爬起来时,我买的礼物如冰雹般砸了过来。门被老太太狠狠关上了,从屋里传来白洁撕心裂肺般的哭嚎声。

我的通向伊甸园的爱情之门关上了。这一刻,我的灵魂被击成了无数碎片,只剩下了一个空荡荡的躯壳。我实在不明白,一个母亲怎么会用如此扭曲的心态来粗暴地干涉女儿的爱情,简直匪夷所思。我的白洁,至真至美至纯至善的白洁,与这样的母亲一起生活,需要有多大的承受力才不至于精神崩溃。在此之前我并不明白,给人以快乐、洒脱印象的白洁,何以会写出不少带有忧郁情调的小诗,原来这是她摆脱精神压力的一种宣泄。她的理想,她的追求,还有她的爱情,竟全然被她这个心理变态的母亲给毁了。

可怜的白洁,这么多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像她这样一朵娇艳的花,应该在和煦的春风中摇曳,怎能终年忍受狂风暴雨的恣意摧残。命运对她太不公,她不该成为母亲那被扭曲的心态的牺牲品。我应该挺身而出,我必须挺身而出,命运之神既然让我们在芸芸众生中相遇相爱,作为男子汉,我没有理由不充当护花使者,哪怕为此而粉身碎骨。

今夜云遮月,漆黑的湖面上不时有一两条鱼儿跃出水面,打破夜的寂静。偶尔有相依相偎的恋人从我身边走过,他们窃窃私语着心中的爱。多少次,我和白洁也是这样共浴爱河,忘情享受属于我们的快乐和幸福。我们憧憬美好未来,坚信爱情长存,幸福永伴。然而这一切就这样突然被打碎了,像一场梦,一场短得揪心的梦,梦醒之后是满目凄凉。要是早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我宁肯一辈子不见白洁的母亲。白洁不愿意我去她家,就是想让梦尽量长一些。我太傻,一定要讲究什么孝顺,什么老人的认可。梦碎了,还是什刹海,还是环湖垂立的杨柳,看到的是什么呢?看到的是残菏败叶,秋风在拼命撕扯着最后几片叶子,纵横交错的树枝把夜空切割得像张破碎的网,偶尔从云中探出头来的月亮裂成了几块碎玉。

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风夹着雨丝飘来了。又是一个凄风苦雨的秋夜,白洁今夜能和我在梦中相会吗?

我和白洁在梦中相会了,梦中的她变成了一朵美丽的花,然而花却离我而去。听着窗外的雨声,望着黑漆漆的夜,我的泪水在不停地流淌。和白洁在一起的情景如电影画面在我眼前闪动,恍惚间,我仿佛走进了沙漠。骄阳似火,沙海无垠,我在艰难跋涉。那一朵在风中摇摆的花,如海市蜃楼,始终在我眼前浮动。我筋疲力尽,走不动了,只好向前爬,我的身体被骄阳炙干了,变得越来越小,最后成了一颗沙粒,融进了浩瀚的沙滩。花没了,只有铺天盖地的黄风在天地间狂吼。我随风飘荡,追寻着我的花,追寻着我的梦,直到陷入无边的黑暗,在黑暗中坠落……坠落……

“白洁——”我大叫一声,突然惊醒。

睡在下面的姐姐被我喊醒了,她打开灯问:“小弟,你喊什么?”

“我没事,你睡吧。”我有气无力地说。姐姐把灯关了。窗外已透进曦光,雨还在下。我感到口渴,浑身如火烧一般。我下了床,喝了一杯水,胸口还在燃烧。

此时我仿佛突然听到了白洁的呼唤,我找到雨伞,寻着心的呼唤走出家门。

寒风夹着细雨迎面扑来,我打了一个机灵,燥热的感觉消褪了许多,但依然感到浑身乏力。我向什刹海方向走去。白洁的家离什刹海不远。晨曦的朦胧漂在空寂的路上,大地还在沉睡。我心中的呼唤越来越清晰,我强烈地预感到我和白洁将在什刹海岸边相遇。

忽然间,一个人影进入我的视野,我的心狂跳起来。我的白洁,那肯定是我的白洁!我瞪大眼睛,向前快走。碎花雨伞,粉红色风衣,风中摇摆的花,啊,真的是我的白洁,我的白洁终于来了!我奔跑起来,心在剧烈跳动,身在风中飘舞,终于,我们飞到一起。拥抱,接吻,哭泣,天地间一切在旋转,只有我们的眼睛始终不离对方。

“我知道你会来的,我的耳边一整夜响彻你的呼唤。”白洁说着,她的泪流进我的嘴里,苦涩而甘甜。

“我也是,听到了你的呼唤,我就出来了。”我紧紧拥抱白洁,狂吻我梦中的花。

雨渐渐停了,湖面上飘着雾气,微微晃动的波浪把我们的心摇醉了,也摇碎了。相见的激情消褪后,我们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一群野鸭从天而降,在一片残菏中嬉戏。我的目光追逐着野鸭,发现了岸边停泊着一条小船。

“我们上船,到湖中心的岛上去?”我搂着白洁问。湖边已经出现早行的人,有人向我们投来异样的目光。白洁点点头。我们翻过栏杆,下到船上。

“前几年这里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在小船穿过残菏时,白洁忽然说道。

“什么事?”我问。

“有一对恋人为了纯洁的爱情,在这里跳河了。人们发现他们的时候,看到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站在莲花丛中,像一对并蒂莲。从那时起,这片菏池年年开满了并蒂莲。”她讲完了,泪水又从她的眼里流了出来。

“洁,别多想了。”我被她的故事所透露出来的信息吓了一跳,“只要我们相爱,你母亲最终会理解的,也会接受我的。”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白洁的哭声变大了,在湖面上随雾飘荡。

小船划到湖心岛,我们拴好船,登了上去。这是一座直径不到百米的圆形小岛,岛上没有建筑物,只有高大的杨柳和没膝深的荒草。

“光哥,如果我们命中注定要分手的话,你会恨我吗?”白洁依偎在我的怀里问。

“不,我们不会分手的,决不!”我的回答斩钉截铁,我不能忍受没有白洁的日子。失去白洁,我的人生就会像这荒岛般凄凉。

“我们如果不分手,就会要我母亲的命。作为女儿,我怎么能忍心?我恨我父亲,恨我生活在这样的家庭,可我没有办法摆脱。母亲要是因为我有个三长两短,我一辈子都会内疚的。一个充满内疚的人,是无法享受爱情的。”

白洁的话使我昏热的头脑清醒了许多。我爱白洁,但不能爱到连她母亲的命都不要的地步。老人被扭曲的心灵已不可改变,她一定要把上一辈人造的孽转嫁到下一代人的身上,做女儿的又怎能躲得开?不知哪位过来人说过,爱不能太自私,有的时候爱就意味着放弃。难道说,这位过来人的悲剧要我重演吗?放弃白洁?想一想都觉得胸口像刀割般疼痛。不放弃?如果白洁的母

亲真如一棵老树倒在我们面前,化成一堆骨灰,她的幽灵恐怕将会缠绕我们一生。爱而不能又不能不爱,感觉就是心如刀绞。

“光哥,能够得到你的爱,这一辈子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不管以后怎样,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爱。”

“别说了!”我抱住要炸裂的头,蹲在地上,从内心深处发出的呻吟使我泪如雨下。

“光哥,你过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白洁的轻声呼唤使我抬起头来。哦,我的眼前是一幅多么美丽的画面:她的衣服铺在荒草上,她躺在上面,象牙色的身体与凄凄荒草、飘荡的雾气融为一体,一头黑发散成了半圆形,袒露的乳房像两座隆起的沙丘,嫩红色的乳头如樱桃般缀在沙丘的顶端,沙丘下是一块盆地,盆地的中央有一眼井,井的下方是一片牧场,两条修长的腿写成了一个人字,犹如两根擎天柱托举着那扇暗红色的生命之门。她脸上的表情是那么沉醉,那么圣洁,那么无邪。我的大脑被她的美丽完全占有了,在不知不觉中举起了开启生命之门的钥匙。

这是灵与肉的交合,这是天与地的交合,这是水与火的交合。血和泪同流,身和心俱焚。伴着痛苦,伴着欢乐,我们把彼此的纯洁交给了对方。我吻遍了白洁的每一寸肌肤,我的每一寸肌肤被白洁吻遍。

温暖的阳光驱散了湿漉漉的雾气,照耀着捧在我手中的鲜艳红花。在这块洁白的手绢上,白洁用她的全部激情催开了一朵艳丽夺目的处女花。芬芳灼热的处女花,以白洁生长了23年的美丽之躯为沃土,汲天地之精华,吐人间之芳蕊,开得灿烂,开得辉煌,开得壮丽。长满萋萋荒草的湖心岛,因为有了这朵处女花而成为我心中永远的伊甸园。

从湖心岛回来后的第二天白洁没有上班,这是她的同事小李告诉我的。我认识小李,瘦高个儿,一头短发,白白的,文文静静,和白洁是一对姐妹花。我在上午和下午打了两个电话,她在电话里告诉我,白洁一天没有露面,也没有打过电话。她猜测白洁可能是生病了。我请她代给白洁请假,如果明天还没来,假要接着请,同时请她代我去看望白洁。小李和白洁的私交甚好,她非常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最后还警告我,要是我敢欺负白洁,她可不答应。我告诉她,谁欺负白洁我都不答应,包括我自己。

我和小李的猜测是一致的。昨天我们在湖心岛上赤身裸体地燃烧激情,当时虽没觉得深秋的寒冷,但毕竟是深秋了。在白洁穿上衣服前,她连打了几个喷嚏,显露出感冒着凉的征兆。我们分手时,她一句话没说,嘴唇冰凉,眼神迷茫,和岛上的她判若两人。

我本想约小李,等她看过白洁后和我在什刹海岸边见面,我急于想知道白洁的情况。她失踪了1天,对我来说就是天大的事。但临下班前,处长突然通知我,要我第二天陪局长到广州出差,是局长点的名。局长知道我能写,在我的笔下,他这一趟广州之行肯定会取来可以到处宣扬的真经。要是在此之前,我会马上答应。改革开放以来,广州成了一块热土,机关里的许多人,包括我的处长,把去广州当成了一种梦想。我跟处长说不想去。现在白洁是我的一切。她现在的情况我还不知道,哪儿有心思出什么鬼差。我向处长建议把好机会让给别人,说自己还年轻,将来肯定会有机会去广州的。处长喜上

眉梢,自告奋勇要代我去。处长的美好愿望在局长那里遭到拒绝。局长需要的是枪手,带一个常写错别字的半老徐娘,让他拿什么东西向上交代?处长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后批评我没有组织观念,瞎出主意,要求我无论如何要陪局长出差。我只好点头答应。我信奉那句话,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从白洁身边暂时消失,可以麻痹她的母亲,以为我们真的就此分手了。等我从广州回来,我会卷土重来,打老太太一个措手不及。我打电话给小李,想托她转告白洁我到广州出差的事,但那边电话已没人接了。

广州之行给我留下了极为恶劣的印象。这倒不是因为会议,会议开得还是满成功的,从全国各地汇集而来的各路英豪,通过参观、考察、大会小会研讨,对广州的商品经济发展留下了深刻印象,也的确取得了一些真经。有关会议的汇报材料,在会议开完的当天晚上,我就写完交给局长了。局长第二天一早见到我,破例地拍拍我的肩膀,说了句让我心里踏实的话:“到底是作家。好好干,有前途。”

我对广州的恶劣印象,主要来源于以下几个方面:一是肮脏的市容环境,二是极差的社会治安,三是到处游荡的骗子。

走下火车,扑面而来的是浓烈的酸臭味,站台下的垃圾几乎淹没了铁轨,地面黑乎乎的,看不清原来的模样。挤出站台来到车站广场,强烈的噪音把人搞得惊慌失措,机动车狂吼着横冲直闯,行人像被鬼追一般向前飞奔。一个女人尖叫着追赶在光天化日之下抢劫的强盗,行人对迎面跑来的强盗纷纷避让。几个胳膊上刺着青花的彪形大汉,正在殴打一个小个子,小个子就在离我不超过10米的地方口吐鲜血一头栽倒,几个大汉扬长而去。我注意到他们都穿着一水的海绵底夹指拖鞋,黑乎乎的脚丫子像马蹄子一般。

传说中的美丽的五羊城竟以如此可憎的面目展现在我面前,这是我始料不及的。下火车前的憧憬、向往和激动,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对眼前的一切产生了怀疑,问接站的会议工作人员:“这是广州吗?”

“是广州。”他回答非常干脆。“看那个五羊雕塑,广州的标志。”

“这怎么能是广州呢?”我心里默问。五羊雕塑我看到了,脏兮兮的,背景是灰蒙蒙的天空。

广州的商品经济的确发达,这不仅表现在满街的商店、地摊所销售的舶来品上,也不仅表现在夜晚的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上,让我震惊的是广州人的商品意识。这里的人好像人人在作买卖。一次我们正在开小组会,忽然进来一个陌生人,递给小组会的召集人一个厚厚的红包。召集人很自然地将红包揣进衣兜,毫无避人耳目的意思。此人是广州市某局的一位处长。我正好坐在他的旁边,他见我有些好奇地盯着他,便小声解释道:“这是提成费,该拿的。”在整个开会期间,我至少看到了5次收红包的镜头,收红包的人从局长到一般办事员都有,似乎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也许是广州人具有超前发达的商品意识,所以才不会把时间花在整理市容上,也不会搭理在街头闹事的三教九流,他们唯一关心的是自己的钱包。我曾和混熟了的一位工作人员探讨过收红包的问题,他很干脆地回答我,第一,广州人的辞典里没有受贿一说,该拿的钱一定要拿;第二,广州人认为,只

有小河满了,大河才会有水,这是自然规律。而我的想法是,帮人办事,特别是牵线搭桥的事,顶多吃顿饭,人家即使赚100万和你也没有关系。还有大河与小河的关系,我所受的教育从来就是大河先满小河才会有水。想一想广州人说的,其实更有道理,大河里的水是小河给的,长江的源头比颐和园里的昆明湖大不了多少,它之所以能一泻千里,就在于沿岸有无数条小河把自己的血液注进了长江,才能使它像一条巨龙奔腾不息。

在离开广州的前一天下午,局长叫我陪他去逛街。心宽体胖的局长不仅在官场上志得意满,而且是个有口皆碑的顾家的人。他要送给夫人一条金项链,要时髦高档的。广州的金价每克比内地便宜20元。我的心猛地一动,我为什么不给白洁买一个戒指呢?只要把戒指戴到她的手指上,别说她母亲了,就是王母娘娘也休想把她从我身边带走。我从皮包里拿出500块钱装进后裤兜,决定用这笔钱换来能套住我们爱情的戒指。我们逛了一家又一家商店,局长终于选中了一条香港最新款式的坠心项链。我也选好一个镶着水晶的戒指。我想,它戴在白洁修长白皙的手指上,一定会和她高雅的气质相配,为她增加不少迷人的风韵。服务小姐一边夸赞我的眼力,一边将戒指包装起来。我左手接戒指,右手掏后裤兜的钱。没料到,我的右手一下子掏空了,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回头一看,后裤兜被梁上高手从底下划开,兜里的钱早已不翼而飞。

“我的钱呢?怎么可能?”我看着穿兜而过的手指头,迷惑不解地问局长和服务小姐。

“不奇怪,这是常有的事。”服务小姐见怪不怪,把包好的戒指收了回去。

“我怎么一点感觉没有?局长,我一直跟着您,裤子怎么被划开了?”

“小陈,你还太年轻。钱要装在上衣里面的兜。你看我老低着头走路,实际上我是在看着自己的钱呢。”局长告诉了我他保卫金库的经验。

戒指买不成了。500块钱,相当于我5个月的工资。丢钱心疼是一回事,无法把我选中的戒指套在白洁的手指上,让我的心比丢钱更难受。当白洁离我而去的时候,我想起在广州丢钱的事,觉得冥冥之中有股神秘的力量在左右着我们,当时我就不该去买那个戒指,因为她手上的戒指本来就不该我买。

我狼狈地离开了商店,心情被搞得极为恶劣,直到回到北京才有所好转。因为我马上可以见到白洁了,我们已经分别半月之久,列车驶过建国门城楼时,我的心跳突然加速了。在广州时,我抽空给白洁打了5次电话,有两次是空声,电话拿起来后没有人说话,我“喂”了几声后,对方就把电话挂上了,有三次是小李接的,她每次都说白洁不在。得不到白洁的音讯,我只能和她在梦中相会,每夜我都会梦见她。

“有一个女孩子天天打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是你的女朋友吧?”我刚进办公室处长就告诉了我这个天大的喜讯。不用猜,电话肯定是白洁打的,我们在湖心岛上的结合终于使她在母亲的暴虐下站起来了。为了给白洁一个惊喜,我没有给白洁打电话,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我就溜出了办公室,在花店买了一束玫瑰花,直奔白洁的单位。鲜花比戒指更浪漫,先送花,后送戒指,这是爱情程序。

一路上,我沉浸在和白洁久别相聚的

期待中,满脑子全是白洁灿烂的微笑。和白洁有了肌肤之亲后,我更坚定了对白洁的爱。此生就是她,我已别无选择。行走在下班的滚滚人流中,我仿佛走在春光明媚的原野,手中的玫瑰花变成了一望无际的花海,从花蕊中飘散出来的清香使我醉入爱乡。我设想着我突然出现在白洁面前时的情形,是握手、拥抱,还是当众接吻?除了那次在北京站面对突发事件,以前我们的接吻都是在隐蔽的地方,在接吻前先要侦察一番,确认周围没有闲杂人员后才敢显出英雄本色。这次我不敢保证能控制住已在体内翻江倒海的冲动,在长久的分别之后,无论我们怎么狂吻都不为过。我和白洁心灵相通,她见到久别的爱人,同样会产生巨大冲动。如果她的办公室有人也不怕,我们的相拥等于是向世人宣布一条爱情法则,纯真的爱情是不可战胜的!

也许是我一直在想着白洁脸上的灿烂微笑,脸上的表情处在恍恍惚惚的不正常状态。猛地见到白洁后,她的异常反应搞得我茫然不知所措。

白洁在市政公司档案室工作,负责管理市政施工档案。屋里就她一个人,小李不在屋,可能是下班走了。她见到我后,把脸迅速扭到一边,冷冰冰地问:“你来干吗?”

“洁,给,送你的!”我的情绪仍处在亢奋状态,把手里的花送到她面前。

“你走,你走!”她没接花,而是站起来使劲向外推我。

“白洁,你怎么了,我是陈光,你的陈光!”我站住不动,抓住她的手说。

“我不认识你,你走!”她声嘶力竭地喊道。

我完全蒙了。不是她不认识我,而是我不认识她了。这怎么可能是白洁呢?也许有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坐在这里冒充她。白洁不可能用这种方式来迎接我。从她嘴里吐出是冰冷刺骨的寒风,寒风使一朵娇艳欲滴的鲜花变了一根万年冰柱。

我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明明是白洁,可又不是白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把花扔在桌子上,使劲摇晃着她问:“白洁,你怎么了?你看清楚了,是我,我是陈光。”

“陈光,我告诉你,一切都结束了!”她低着头咬着牙说。

“不可能!”我大声吼道。“我们的爱情不会结束,也不可能结束。白洁,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在干什么吗?你在杀人啊,你想把我们俩都杀死吗?”

白洁抬起头,两颗泪珠滚落下来。她脸色苍白,明显地瘦了,原来油黑发亮的一头长发也失去了光泽,本来就娇小的身子此时单薄得像一片树叶,似乎会随风而去。我的心在痛,在流血,天啊,这些天来她是经历了怎样的折磨才变成了如此模样。

眼泪是女人的感情闸门,一旦开启,就会汹涌澎湃。她趴在我的胸前,抖动着肩膀,任泪水长流。夜色在她的哭声中慢慢降临了,我搂着白洁,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一句说不出来。白洁的泪水浸透了我胸前的衣裳,化作利箭射进我的心脏,令我痛若不堪。

许久,白洁扬起泪水盈盈的眼睛,长叹一口气,离开我的怀抱,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前,用双手捧着脸,幽幽地说:“光哥,我们分手吧。太痛苦了,我受不了了!”

“不!”我挥动右拳大声发誓。“只要我们的爱还在,我们就不能分开。”

“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

了!我要维护这个家,我要照顾我的母亲。我不可能和母亲断绝关系,她也不可能接受你。与其一世痛苦,不如煎熬一时。我认命,和你有过一场轰轰烈烈的爱,对我的一生来说已经足够了。以后我只想平平淡淡地生活,嫁鸡嫁狗无所谓。”

“你在胡说什么?你怎么就这样随便放弃自己的幸福呢?”

“我何尝不渴望拥有一生的幸福呢?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选择母亲,肯定要放弃你;选择你,我就要背叛母亲,而且可能会要了她的命。我无路可走,却又不得不走。”

“我们一起向前走,无论多么艰难,我们一定坚持下去。”

“光哥,你就当我是个坏女人吧,是我抛弃了你,求求你放我走,我会永远记住你的爱。”白洁跪在了地上,泪如泉涌。

面对白洁的乞求,我不得不接受,当我的爱只能给她带来痛苦的时候,我只能选择后退。一刹那间,我仿佛觉得我们置身在冰河上,脚下的冰块裂开了,我们站在各自的冰块上,被刺骨的寒风越吹越远。冰河滔滔,只有把祝福送给对方了。

这天晚上我醉了,醉倒在什刹海岸边。

我和白洁就这样分手了。在她结婚之前我们又见了一面,我按照她的要求送给了她一件礼物,同时还有我的承诺。

那是在我和白洁分手快1年时,一个普通的日子,我收到白洁寄来的信。分手后,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虽然我心头的创伤已结了疤,但猛地见到熟悉的笔迹,我仍然感到了强烈震撼,像被人猛击一拳,胸口隐隐作痛。在拆信前,我不得不把头抵在桌子上平息感情的潮水。近1年来,我的心就如一棵无根的浮萍,在时起时伏的情潮中漂浮不定。我思念白洁,思念的痛苦能把人的心撕碎。小洁子,我只有祝福你,深深地祝福你,才能把我的泪水止住,才能让我在无眠的长夜抑制住对你的呼唤。

白洁的信写得很简单,她告诉了我三件事:一是她快要结婚了,二是希望我送她一个十字架作为她的结婚礼物,三是12月9日下午4点她去北海公园九龙壁。

她终于结婚了!我的眼前一黑,心在痛苦地抽搐,是遭到致命一击后的抽搐。忽然,抽搐停止了,四周是夜的黑暗和坟墓般的寂静。白洁找到了她母亲认可的丈夫,不管是不是她的真爱,她要成为她丈夫的女人了。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她真的不属于我了,她的幸福,她的爱,还有她的痛,从此和我无关了。我哭了,作为一个男人,面对失败的恋情,我流下了十几年未曾流过的眼泪。

白洁要的十字架无处可寻,我向一个信教的邻居借来十字架,用石膏翻出模子,把牙膏皮化成铅水浇在模子里,然后用锉把多余的铅锉掉,做成了一个沉重的十字架。在制造十字架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个小小的事故。在锉十字架的时候,我可能是太专注了,锋利的锉刀将我的左手食指锉开了一个口子,殷红的鲜血顿时把十字架染红了。我没有把血擦掉,因为当初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时候,十字架就变红了。

“对不起,你要的礼物我没有买到,只好做了一个。我的手艺不行,还请你多原谅。”在约定的时间和地点,我把礼物送给了白洁。

“不,它是世界上最好的十字架。”白洁接过十字架,先把它贴在心口,然后仔细端详。她

发现了上面的血迹,问我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是我不小心碰破了手指。”

“我看看。”她抓过我的手指,看了看,把嘴唇贴了上去。不一会儿,她的身子抽动起来,扑进我的怀里。

她的眼泪没有在我身上引起连锁反应。自从分手后,我无数次地梦想过和白洁重逢后的激动。可现在,我怀里抱着真真切切的白洁,我朝思慕想的姑娘,却异常冷静。半晌,她抬起头,用一双泪眼凝视着我,喃喃地说:“你变了。”我点点头。和她分手后我的确变了很多,我的文学创作基本陷于停顿状态,我把业余时间都用在读书上,文史哲,抓过一本是一本,实际上,读的是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我那片曾经草肥水美的心田变成了寸草不生的焦土,我那不安分的灵魂像头饿狼在这片焦土上游荡。我感到万分庆幸的是,我的神经系统还比较坚强,在我一次次地被歇斯底里的绝望打倒之后,我还能站起来。

我擦掉白洁眼角的泪。快1年没见,她老了许多,还不到25岁,眼角已出现了鱼尾纹。我猜想她的心泉也干涸了,我熟悉的靓丽光彩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颜色,我赞美过的飘逸长发变成了一把枯草。我心目中的那个女神般的白洁很难和眼前这个女人吻合,她说我变了,我却觉得她的变化才是惊人的。

“帮我戴上,”白洁把十字架递给我,解开胸前的纽扣。

“还是别戴了,它太沉了。”我指的不仅是十字架的本身重量,它的含义也是沉甸甸的,压在她的胸口上,会让她喘不过气来。

“不,我要戴,我要永远戴下去。”白洁固执地说。她敞开怀,坚挺的乳房像两个卫士在等候迎接十字架。我不得不按照她的要求,把十字架戴在了她的胸前。十字架戴好后,我帮她系上了胸前的纽扣。

“再吻吻我吧,”白洁乞求道。

我摇摇头。我不能让她带着我的热吻开始婚姻生活。这对她对我都不公平。如果说我们之间的爱情没能在一年前结束,那么今天它已经被钉在十字架上。在我们的情感历程上,这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分水岭。

白洁远没有我冷静,她像发了疯一样狂吻我的脸,伏在我的肩上,咬着我的肉,撕心裂肺地哭着。我让她躺在我的怀里平息感情的潮水。她的哭声渐渐止住了,像个熟睡的婴儿一动不动。月光下的她仿佛是一朵睡莲,散发着幽幽的清香,她依然这么可爱,依然这么让人心痛。在我冰封的心海下,我感到心潮又开始涌动起来,坚冰发出咯咯的爆裂声,震得我浑身不住地抖动。

“你怎么了?”白洁睁开眼睛问。

“没事,你睡吧。”

“我没有睡,我在想我们的过去。多么浪漫的岁月,就像在梦里一样。”

“现在梦醒了,你需要好好去过你未来的日子。”

“随波逐流,随遇而安吧。”她翻身坐起,把双手搭在我的肩上说,“我要是实在熬不下去了,就找你去。”

“不行。我们今天分手之后,就永远不要见面了。”我不想让她带着我们的情爱后遗症去面对未来的生活。虽然我相信,今后不管什么时候,也不管我们彼此是否有家,再见面肯定会轰轰烈烈,但是这样做太危险,后果不堪设想。这种游戏千万不能做,想都不要想。我让白洁坐好

,庄严地说道:“你结婚后,我决不会打搅你的生活。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白洁傻了一般看着我,半晌点点头,突然站起身来,捂着脸跑了,消失在夜的黑暗中。

就这样,白洁戴着染着我鲜血的十字架,带着我的庄严承诺,离开了我的生活轨迹,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一别18年,没想到她又突然出现了。她的出现,对我多灾多难的家庭生活,将意味着什么呢?

说我的家庭生活多灾多难一点不为过。如果说放弃白洁是我犯的第一个错误,那么选择一个性格古怪的女人做妻子则是我犯的第二个错误。而这第二错误所带来的痛苦和无奈远远超过了第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身份使我像被判了无期徒刑的苦役犯,在家的牢笼里,经受着无穷无尽的灾难,忍受着没完没了的折磨。我不知道何时是头,也不知道出路在哪里,惟一清楚的就是自己在服刑。

白洁结婚的时候我没去。她的邀请是礼节性的,我们彼此都清楚。她结婚的那天正好是星期天,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个人悲痛欲绝。我想安慰自己,一切都结束了,白洁已找到幸福的归宿,作为她昔日的恋人,我应该高兴才对。但是,这种自欺欺人的安慰,对于我焚烧的心来说,丝毫不起作用。我是个有健全理智的人,知道心爱的人不可挽回地永远属于了别人,不可能高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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