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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阅读(1 / 1)

谷传知要洛鱼将他办公室的文件清理一次,重要的就挑出来,无关紧要的,杂七杂八的,球莫名堂的就切割,捣碎,扫入垃圾桶,埋到西山后面的天坑去,那里是丁江公司屎尿的堆放处。

洛鱼被一份材料吸引住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洛鱼心里萦绕了好半天。它是谷传知要他解决的一个重要课题——如何使企业进一步亏损?洛鱼是按相反的方向完成的,可是,竟然有人真的按要求做了,而且做得很细,细如发丝,好多发丝系在一起便成了一叠厚厚的材料。洛鱼感觉自己的脸很苍白,很阴冷。洛鱼希望自己根本没看见这东西,可是现在,洛鱼却真真切切看见了呀!正如撰稿人的预测,国有企业的丁江公司必定会按既定的方向──进一步亏损的方向迈进,在预期的时间里达到预期的负增长目标,届时,一切的问题都迎刃而角,如疱丁解牛。

洛鱼试着考虑一些更深层次的问题。

丁江公司确实正朝着撰稿人预期的目标迈进,那就是一步一步陷入巨额亏损。而煮酒公司也确实正朝着洛鱼预期的目标迈进,那就是一步一步地实现高额的利润。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呢?从表面上看,中低档的丁江系列产品一日不如一日,高档的煮酒系列产品一天盖过一天。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而从容。

实在想不出一个结果来,洛鱼就不再想了。还不如想一下自己应该得到的东西,洛鱼也想不出一个结果,就只好等待了。洛鱼对自己说:“你所希望的不一定是你能得到的,你能得到的不一定是你所希望的。不如等待,等待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洛鱼不会把所见所闻所想告诉叶玉清。因为她是洛鱼的女人。洛鱼宁愿告诉火星赤热尘土之上或者“土卫六”厚厚冰层之下那个叫“腰”的女人。因为她不是洛鱼的女人。

又一天,谷传知问洛鱼:“你最远到过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的答案让洛鱼羞于启齿。洛鱼想说,感谢中央人民政府将重庆直辖了,否则我还没有跨出省界。洛鱼抬头见谷传知正笑着,就将所想的直接对他说了。谷总经理说,太阳升起的地方有个重要的会议召开,你就代表公司去参加吧。

洛鱼心里涌动了一下。这也属于我应该得到的东西吗?让我有机会看看银子满地的世界,让我有机会触摸通往异国的边沿,让我有机会感受梦里追寻的生活,让我有机会相拥别离多年的妹妹。

洛鱼深情地注视着谷传知,他一定会接着说点什么。是的,谷传知又开口了。他说,那个地方看不到漂亮的女人。洛鱼想,不会吧!漂亮女人总是和花花银子捆在一起的。谷传知又说,你是不会相信的,但它又是事实。那个地方的最漂亮的女人都远嫁异乡,或者美国,或者日本,或者新加坡,或者毛里求斯,或者南非坦桑尼亚刚果(金),她们宁愿嫁给黑人也不愿意嫁给自己人。次漂亮的女人都嫁给了阔佬,天天幽居深宫,过着日不出户的生活。因此,大街小巷满是丑妞在奔跑。谷传知最后戏谑地说:“你可得有思想准备呀!”

这等好事洛鱼就不得不告诉自己的女人了。洛鱼还将谷传知讲的真实的笑话一一毕陈给她。叶玉清说:“那个地方满是漂亮女人你又能怎么样?”

洛鱼被女人的问题怔住了。

洛鱼将代表公司去扬威的消息

被风一吹,旮旯缝缝里的人都知道了。朋友们和不是朋友的人纷纷来道贺。

李刚说:“我看到了丁江的希望。”真让人不解。难道公费旅游与公司的未来之间还有密切联系?他的老婆孟玉媛顺搭了一句:“我们爱你!”洛鱼却将“们”字听掉了,着实吓了一跳。洛鱼说,我不知道爱不爱你,如果你把头蒙上,我或许会吧!

吴为说:“我早就说过你小子行!”洛鱼想了想,或许他当年确实说过,只不过是对着天空说的,对着大地说的,对着酒窖说的,对着茅坑说的。洛鱼没有听到而已。

文茜也来了电话。她已从生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正在向新的生活,新的爱情冲刷。她说:“玉清姐真有福气。”她想说的是,当初如果洛鱼在她的溪水里打个滚,或者她不告诉洛鱼叶玉清的情况,有福气的就是她。她的秘密依然那么年轻而美丽,真可怜!

那个自认为洛鱼拯救了他,还给洛鱼送来花生的工人碰见了洛鱼,他说:“我儿子想要你的签名。”洛鱼撕下烟盒盖,飞快地在上面写下“生活在向你招手”,又神圣而庄重地将自己的大名签上。

令人吃惊的是,四处扬威要致洛鱼死地而后生的那个家伙也发来了短信:“春天到了,冬天还会远吗?你就抓紧时间享受明媚的春光吧!”

洛鱼已经心旌频摇。洛鱼对自己说:“旅行的感觉也不过如此。”

轿车一路狂奔,载着洛鱼对接世界。

飞机一跃而起,载着洛鱼飞向天堂。

天堂到了。

阴沉沉的,没见太阳。洛鱼快哭了。天堂里居然没有太阳。一个女人,一个洛鱼花钱雇来作导游的女人,一个陪着洛鱼游玩天堂的女人安慰他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她要告诉洛鱼的是天堂里是不需要太阳的。

洛鱼的目光在钢筋混凝土和五颜六色的玻璃组构而成的建筑物上轻轻滑过。从一楼滑到二楼,从二楼滑到三楼,一直滑到云端。洛鱼的脚步蜗牛般前行,从一幢走到二幢,从二幢走到三幢,一直走到城市的尽头。女人说:“这十里长街就是银子流淌的地方。”洛鱼心如沉铁,说:“我怎么没有捡到一锭。”

洛鱼踩着松软的沙滩就像走在丁江河畔,洛鱼放眼一望无垠的湛蓝就像看见电脑屏幕上的图案,洛鱼嗅着潮湿沉闷的海风就像闻着家里的泡菜坛。女人说:“从这里出发,你就可以到达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洛鱼说:“那些地方或者白皮肤的人多一点,或者黑皮肤的人多一点,是吗?”

早晨从黄昏开始,城市沸腾了,充满着生殖的气息。洛鱼睁大眼睛像小偷一样地张望着行色匆匆的人们,想要验证谷传知关于这座城市的论断。女人们一绺绺走过,洛鱼的目光老是抓不住一个。没有人朝洛鱼回头,洛鱼不是城市的守望者。身旁的女人问洛鱼:“你在寻找什么?”洛鱼说:“证据!”她说:“当你饮上一杯,齿颊留芳,飘飘欲仙的时候,你就找到了。”果真,洛鱼在喧嚣燥动的大厅里,在刺激耳鼓的金属乐声里,在摇头晃脑的人堆里,在阴森恐怖的舞台上,看见了一个蛇一样舞动的女人,露着乳房的女人,露着屁股的女人,露着大腿的女人,长着一张漂亮而生动的脸蛋的女人。洛鱼说:“我在色情网站在见过她。”好长时间后,陪伴他的女人作出了回应

,很小声很小声地回应,洛鱼却听得十分的清楚。她说:“你想fuck吗?”

洛鱼说,你没有世卫组织发放的无性病证书。洛鱼说,谢谢你的全程陪伴,我会记住你,因为你是天堂生活的一部分。洛鱼说,明天我就要回山沟沟里去了,那里才是我永远的安生之地。洛鱼说,今晚我还要与嫁到天堂来的一个亲人相聚,她才是我来这座城市的唯一意义。

天空飘起了雨。洛鱼孤零零地站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的街头,守株待兔般等待自己的亲人。一个青春的,妖艳的,珠光宝气的女人走过来了。

她早已泪流满面。她撕声裂肺地喊了一声“大哥”!

她是洛鱼的亲人,她是洛鱼的妹妹,她是洛帆,她紧紧抱住了洛鱼。

洛鱼在她的颤音里听到了悲凄。

洛鱼在她的发际间触到了伤痛,

洛鱼在她的体味中嗅到了哀怨。

“车呢?”

“跑了。”

“他呢?”

“走了。”

“你呢?”

“天堂的地狱里。”

“咱们回家吧!”

“不,我死也不会回去!”

“家在等你,亲人们在等你。”

“这座城市就是我的家,城市里流动的人就是我的亲人。”

洛鱼的妹妹,洛鱼的亲人,当年拥着爱情和对生活的梦想来到这座城市的女人,她跑了。转眼间,她就与城市的喧闹、繁华、银子、夜色、垃圾、罪恶融为一体了。

在飞机腾空而起时,洛鱼朝天堂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当飞机缓缓停下时,洛鱼的手机响了,一个朋友告诉洛鱼:谷传知的公子坐上了煮酒公司总经理的宝座。

刹那间,洛鱼从天堂跌回人间。

扭转的真爱

理解是一把万能的钥匙,它打开了洛鱼对母亲的心结。

素容年轻了十岁。年轻了十岁的素容像一捆干柴,点燃之后就火光熊熊,估计没什么救了。现在,她对什么东西都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好奇心,还有热情。洛鱼到东方走了一遭,这是素容近期关注的重点。一场大火之后,洛鱼的心却给烧焦了,还得对母亲说,我在火光中看到了好多炫丽的景象。如果母亲把问题一股脑儿地搬出来,洛鱼或许会好受一些。她偏偏像羊拉屎,一次就那么一两颗,不断地折腾洛鱼。

李素容给大儿子提的问题尽显文盲本色。她问,大海有多大?洛鱼说,天空那么大。她问,大海啥颜色?洛鱼说,湛蓝。她问,湛蓝是什么色?洛鱼说,黑布那么蓝,蓝布那么黑。

素容统统信以为真。为了引出她女儿的话题,她总会把洛鱼所说的一切视为真实。她总想从洛鱼的口中掏了关于洛帆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以完整地描绘出女儿在天堂里生活的完美画卷。

洛鱼满足了她。素容已经被接二连三的胜利,准确地说,是近乎一辈子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弄花了眼睛,因此,她笑了。她的笑脸告诉洛鱼她年轻时是一个多么美丽多么清纯的女人,像玉清一样的女人。

洛鱼的心却中滴血。血已经把洛鱼的心浸染了好多遍。

素容还在笑。

笑的力量足以支撑

起福利纸箱厂的再度辉煌。

她的好奇心,夸张地说,是信念,是信仰趋使她向洛鱼浅薄的学识发动攻击。她问洛鱼什么叫质量,什么叫管理,什么叫现代企业制度。她问洛鱼农民的出路在哪儿,民营企业的出路在哪儿,中国的出路在哪儿。她问洛鱼人性人权是什么,科学民主是什么,一场轰轰烈烈地思想变革是必需还是必要。

素容想要识字。她对洛鱼说:“你们每天教我五个字吧!” 没有人反对。谁都知道,反对只意味着一首悲歌。

院子里飘扬着朗朗的读书声。“兴大悲,愍有情。演慈辩,授法眼。杜恶趣,开善门。”她念的是《佛说大乘无量寿庄清净平等觉经》。德昌说:“光一个‘情’字我就教了二十遍。你妈现在总算认得了。”说起素容认“情”字的过程,还真有趣。起初,素容老是记不住,后来她用脑子想了想,提笔在旁边画了一个心的图案,然后兴奋地说:“打死我也忘记不了了。”

素容仍然足不出户,她的生活却排得满满当当。拜佛诵经,陪伴叶叶,洗衣做饭,求学增知,恭听汇报,发号司令。她说:“我一点不累。”接着又说一句表明自己累了的话。她说:“我要是年轻十岁就好了。”玉清说:“妈,你本来就年轻嘛。”又指着一张爬满皱纹的脸对洛鱼说:“你看,妈的脸比我的还光亮。”

洛鱼走到户外一看,真是个光亮的世界。

红红的太阳高挂天空,蓝色的天穹一尘不染。大地呀,满眼翠绿的大地,正在风中摇曳。

没有一丝迹象表明素容正在迎来一场恶梦。

素容满心欢喜地出门了。她说:“我得去看看他们所汇报的与实际情况的是否相同。”

自然,素容是有资格去纸箱厂看的。那儿是她的王国,像泰戈尔所说,她虽然不知道王国的边际,但她依然是这王国的女王。俨然,素容是以一个成熟的管理者的身份去那儿看看的,她已经深刻理解了管理学中“纠偏”的全部意义。

独行的素容一定看见了好多美丽的景致。远山郁郁葱葱,迤逦而去;村庄星罗齐布,新楼屹立;稻田绿波层层,涟漪泛泛;蝴蝶翩翩起舞,打闹嬉戏。

独行的素容一定心潮涌动,思绪纷繁。她只要一挥手,破旧的纸箱厂将瓦砺纷飞,崭新的厂房将巍然起立;她只要一挥手,人头就会攒动,欢呼就会不止,笑语就会连连;她只要一挥手,仁镇的大地就会像地滚牛一样飞速地旋转。

素容还在前行。她感觉自己就是女王。一个男人心中的女王,这片宽广土地上的女王,人世间至尊至贵至纯至洁的女王,没有人敢站出来跟她作对,跟她叫板,跟她嗷叫的女王。

纸箱厂就要到了。

素容的权力意志所及之处就要到了。

同样,米线店就要到了。

她的恶梦和羞辱就要降临了。

一个身影闪到了素容面前。

素容定了定神,确信面前的身影是一个人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比如一只翻弄是非的鹦鹉,一只狡猾奸诈的狐狸,一只胡乱咬人的疯狗,而且,他还是一个满怀好意的人,一个被素容的阳光普照的人,一个对纸箱厂的光明前景充满期待的人。

没有人告诉洛鱼这个人是谁,但洛鱼知道这个人跟母亲说

话时用的是耳语。耳语,这是一种不同寻常的语言,它通常用于告密或者揭露某些重大事情的真相。

同时,它还让一个女人感到羞辱。

被羞辱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而是一个女王。哪怕是自封的女王。而最可怕的恰好是自封的女王。

耳语最后说:“洛厂长在米线店里的床上睡了一整天,因此他的屁股受伤了。”

正是这一句,把将信将疑的素容击了个粉碎。她一步一个脚印走进了米线店。她不说话。她谙熟叫唤的狗不咬人的道理。她把全身的力量——包括因羞辱而激发出来的力量,包括永远站在她一边的佛赋予她的力量──统统在一平方分米的面积上,也就是她右手的巴掌上。她朝那个风骚的女人走去。她朝勾引她男人的女人走去。她朝充当男人诉苦对象的女人走去。她朝与自己挚爱的男人有狗扯的女人走去。

乌云在天空急速地聚集,旋风在大地急速地生成。一个巨大的声响震碎了仁镇大地。雨哗啦啦倾注而下。

还没等出手,李素容就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世界在她脑子里销声匿迹。

洛鱼在雨中狂奔。洛鱼绊倒了好多次,母亲走过的道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震碎的东西,它们是母亲破碎的好奇心,破碎的信念和信仰。

好多人都在等待素容醒来。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世界一片沉静。她喊了一声“德昌”,沉静就被打破了。没有人相信,她的声音竟然如此的温柔,如此的甜美,如动听的“月半弯”。

德昌是洛鱼的父亲,是洛鱼母亲的男人,一个看着妻子遭人毒打却无所适从的男人,一个在素容面前苦苦挣扎以寻求独立和尊严的男人,一个通过半真半假的疼痛来获取女人温情和爱意的男人。

素容一挥手,众人就退了出去。她对所呼喊的男人有话要说。

除了天地、佛祖和他们本人之外,没有人知道素容对她的男人说了什么,德昌又对他的女人说了什么。第二天,德昌对他的儿子、媳妇们说:“我要宣布一个不可更改的决定。”大家都无比尊重地看着父亲。他的神情和语调向大家表明,他现在是如此的男人,如此的光耀,而且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德昌说:“让纸箱厂关门!”

犯着糊涂的洛浪问:“这是妈的决定?”

德昌坚定地说:“这是我和你妈共同的决定。”

洛浪感叹地说:“真像一场梦。”

德昌诗意地说:“现实就是梦,梦就是现实。”

晚上,洛鱼躺在床上,目光追寻着一只蚊子的踪影。玉清裸着身子朝蚊子飞奔过去就是一巴掌。蚊子没了,没到了一个无从知晓的地方去了,偶后,耳边又响起“嗡嗡”的叫声。玉清说:“爸是一只聪明的蚊子。当然,是岁月让他聪明起来的。”

洛鱼的目光再次随着蚊子的踪影飘荡。玉清说:“事实上,父亲从未背叛过母亲,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

洛鱼问:“母亲为什么眨眼就改变了一切?”

玉清说:“她是一个女人。”

风和月光都从窗外溜进来。它们都争着告诉洛鱼,一个女人,像母亲这样的女人,她生命的全部到底是什么。还有,洛鱼身旁这个裸着身子的,被风轻拂,

被月光映衬的女人,她又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她生命的全部又是什么。

风说,是爱。

月光说,是爱。

风和月光齐声说,是得到她所爱男人的爱。

而叶玉清却在这时却她的男人说:“睡吧,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别想了。岁月,流逝的岁月会告诉你一切。”

洛鱼的女人,她很快睡着了。洛鱼好几次都想弄醒她,告诉她点什么。可每次伸手的时候,洛鱼都犹豫了,脑海中不停地闪过东方天堂里的那些景象,与那座城市融为一体的洛帆,富丽堂皇的富岛公寓,藏在墙角的那一堆来历含糊的银子,还有做过的许许多多的梦,关于过去的,现在的和未来的梦。

洛鱼只好在心里对她说:“岁月,无情的岁月会告诉你一切。”

离弦的弓箭

对这片跌宕起伏的土地上的人们来说,谁升迁了,谁陨落了,都是习以为常的。但谷传知突然冒出个儿子,而且直奔煮酒公司最高管理岗位,就或多或少惊扰着人们的视线。

“好像企业是他家的一样。”这是最经典的表达。

“不是说谷总经理决不安插亲属在公司里干事吗?”这是最生动的质问。

“与时俱进嘛!”这是最时髦的感叹。

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池,过不了多久,涟漪就消散了。

可洛鱼不是小百姓,洛鱼还在考虑一些不知道是否与自己有关的问题:为什么我至今也无法拼凑出一副煮酒公司的完整画卷呢?为什么煮酒公司一直是独立运作着,独立到几乎与丁江公司无关的地步呢?更重要的是,为什么县长父亲在煮酒公司挂牌那天首先提到的是企业的民营化趋势呢?这可是我曾经忽略的细节。

洛鱼对自己说:“这是一盘棋。”问题又来了:谁在其中悄无声息地运筹帷幄呢?下一步又应该如何走呢?我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

洛鱼转过身去,望着壁画上半裸的酒神和遮住她乳房的酒坛。女神不说话,她用眼睛告诉洛鱼答案就在酒坛里。洛鱼取来一张小小的刀片,是大学时削2b铅笔那种,很小心地,瞟了四周一眼,很用心地,听了一下来自天籁的声音,很决心地,在酒坛的边沿划了一个小小的,小得肉眼无法看清的小口子。

然后,洛鱼开始等待,等待答案从酒坛里流出来。

等来的是谷传知。等来的本不应该是他。他正醉心于初出茅庐的,对管理一窍不通的儿子身上。听说他的儿子在非洲,或许是南极洲,或许是橘子洲,或许是八宝粥的某种大学读过ba。他成天往煮酒公司跑。对,往他家里的企业跑。换了是洛鱼的儿子,洛鱼也会的,换了是洛鱼的企业,洛鱼也会的。但洛鱼的直觉是,这儿子是谷传知的,这企业嘛,就难说了。洛鱼与谷总经理共进过无数次午餐,他的胃口没这么大。

谷传知也认为这是一步棋。

他对洛鱼说:“干什么事都跟下棋一样,退后看三步,天地自然宽,向前看三步,无往而不胜。”

谷传知开始没说这句话,而是问一些与工作有关的事。到底与工作有多大关联,洛鱼也吃不准。他要洛鱼全面掌握国有资产管理政策,并要洛鱼预测不久的将来的发展动向。山雨欲来风满楼了。洛鱼想。我也快分得属于自己的那

一杯羹了。因此,洛鱼干得如此的尽心,如此的投入,以至于忘了 “腰”。洛鱼承认,自己有些牵念她了。洛鱼猜想,她肯定也在电脑屏幕前望眼欲穿了,肯定日日思,夜夜想自己了,肯定寂寞难耐,脱掉裤子在床上等自己了。这时,有人在耳边说了一句“后生可畏”,就把洛鱼从“腰”那里弄回来了。无论什么样的人,只要听到恭维的话,就不会走神了。

谷传知很随意又很认真地问洛鱼:“你最近去过覃县长家吗?”

这是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问题,一个有关洛鱼在这片土地上存在的理由的问题。洛鱼深思熟虑后说:“最近很忙,伯母倒是打过几次电话来。”谷传知对这个回答似乎很满意,又问洛鱼有什么想法。洛鱼能有什么想法?洛鱼只是一盘棋中的一颗棋子,或者是车,或者是马,说不定还是卒,叫洛鱼冲锋陷阵,舍身保帅,死而后已,能说半个不字吗?现在的洛鱼已不再认为自己是帅,因此洛鱼说:“全听谷传知吩咐。”心里却在说,听天由命吧!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谷传知说了那句退后向前各三步的话。

谷传知最后对洛鱼说:“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望着谷传知离去的背影,洛鱼心里一片茫然。

洛鱼是对他欲言又止的话里的内容而茫然,而不是对势态的发展是否对自己有利而茫然。

实际上是欣喜若狂。好比梦寐以求的女人答应嫁你时的心情。

晚上,洛鱼早早布置好了房间内的灯光和音乐,作好了与玉清大干一场的一切准备。无论心理上,还是生理上,洛鱼都作好了准备。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最想干的就是这件事。心跳加快了,血液沸腾了,欲望涨满了,若不通过这种渠道提前舒缓一下,降温一下,释放一下,身心都会爆炸。那些英年早逝的成功人士大抵不知道这个秘密,这是他们的悲哀,更是社会的悲哀。洛鱼正考虑以此为题材写一部惊世骇俗的小说,以为社会的发展,国家的兴盛,民族的强大,人类的进步尽一点绵薄之力,也算是不枉此生。古人云:立德,立功,立言。前两条洛鱼自知是绝而无望了,最有希望的莫过于立言。当着读者的面,洛鱼表了个态,不出此书,你们就将我丢到丁江里去。当着老婆的面,洛鱼也表个态,不干掉你,你就将我扔到唾沫里去。

玉清说:“你就作好滚到唾沫里的准备吧!”

大家看清了吧,洛鱼的女人又伸长了玫瑰上的刺。幸亏洛鱼躲得快,否则,欲望的鸟枪早已软了下来。洛鱼很快采取行动,伸出舌头去堵住她的嘴。

想不到一个女人家的速度比一个男人家的速度还快。洛鱼又伸手去抓她汉白玉雕塑般的乳房,她却用自己的手提前按住了。

这一来一往,又一来一往,鸟枪的枪口对准的就是床单了。

她说:“你倒底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洛鱼想说“难得糊涂”,但考虑到郑板桥不是自己喜欢的文人,也就不愿意引用他说过的话。洛鱼选择了不予回答,用散漫的眼神看着散漫的灯光。叶玉清选择了继续说话。她确信她说的话飘洋过海也会到达洛鱼的耳朵里,何况现在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空气。

她冷冷地说:“丁江公司很快就会落入某些人的手中了。”

洛鱼却在想,我的女人,你说得真好

!你不知道某些人也包括你的男人,甚至还可以说包括你本人。你很快将成为富婆了,你却不知道,或许是官太太吧!谷传知不明不白地提到了县长父亲,又说好消息,难免不包含这层意思,但你还是不知道。不知道者无过,我的女人,我的女儿他妈,你就继续说吧!你很快将看到事物的本真了。而且,我还请你放心,我绝不可能像钱太东抛弃洛帆那样抛弃你。你是快要幸福得流泪的女人,你却不知道;你正在叩响天堂的大门,你却不知道!

叶玉清又说,好些人都在为自己谋后路了。洛鱼说,那些人是企业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人。她便声严厉色地说:“位置越高的人越危险,你想要等到流泪时才离开吗?”

洛鱼想说,你就要乐开花了。但又想到自己的女人不属于见到闪亮的银子就会发痴的人,也就不说了。她最后说了一句着实不知好歹,事实上把洛鱼震惊怒的话。她说:“到洛浪的公司去上班吧!”洛鱼一拳击到白白净净的墙壁上,怒吼道:“你别提到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奋斗天地。” 那一刹那,洛鱼怀疑自己的女人爱上老板二弟了。洛鱼的气就是打这里转移到拳头上去的。由于气太大,把拳头上的血也给冲了出来,墙壁上很快盛开了一朵鲜红娇美的花儿。

洛鱼的女人,她没看见花朵却感受到了气浪,很快便将头埋了下去,像蜜蜂一样“嗡嗡”地叫了起来。

一直叫到天明。

洛鱼还冲着她嚷了一句“无可救药”才起床。

这一嚷,伤口的疼痛就减轻了很多,还感觉一股力量在体内生成。

洛鱼看见了天堂。洛帆的天堂里没有太阳,洛鱼的天堂里却普照着阳光。

一个火热的季节正在慢慢逝去。

洛鱼已是一株沉甸甸的稻穗,正在等待岁月收割。

洛鱼已是一只凶猛的老虎,正在等待插上翅翼。

谷传知说:“你去吧!覃县长正等你,我们都在这儿等着你的好消息。”是的,是他们在等洛鱼,而不是洛鱼在等他们。

临行前,洛鱼却听见一个女人的声声呼唤。她喊洛鱼一声“鱼”,又喊一声“鱼”,天地之间回荡着洛鱼的名字。她过去没这样喊过洛鱼,现在却这么喊了,这样的呼唤声让洛鱼由里及外的驿动。

洛鱼对司机说:“先去西山。”司机不解地看了洛鱼一眼。洛鱼却在司机的眼神里读懂了自己──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不渴求人人理解的男人。

洛鱼是当着另一个男人的面神圣而庄重地完成了对一个所爱的女人的拜谒的,就像她呼唤洛鱼一样,洛鱼一声“瑶”,又一声“瑶”地呼唤着她,就像她希望的那样,洛鱼轻轻地吻了一下她——她的墓碑,却没有掉下一滴泪水,眼睛也不潮湿。

洛鱼重新坐上宝马,或许它今后就是洛鱼自己的宝马,一匹好马,载着洛鱼向县城急驰,快马加鞭地急驰。一个男人,一个依然把洛鱼当成儿子的男人,或许是把洛鱼当成一颗棋子的男人,或许是怕洛鱼胁迫自己的男人,洛鱼的正在老去的县长父亲,他,正在急切地等着洛鱼。

洛鱼也在急切中。

急切中的人感觉到了肩上的责任。

一个人肩上的责任从来都不光是他一个人的责任,而是一个利益群体的责任。你或

许还不知道谁是最大的受益者,你或许还不知道受益面有多宽广,你或许还不知道自己的利益到底有多大,你却感觉到了肩上所承载的全部责任。

正如洛鱼。自我膨胀到有些卑微的洛鱼。

是的,卑微的洛鱼。在茫茫人海中,洛鱼究竟算得上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呀,洛鱼又能在多大的范围内证明自己的存在,像浩瀚的夜空中一颗肉眼无法看见的星。更让人困惑的是,即便你证明了自己的存在,这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一匹上等的马,外国的马,宝马,仍在奔驰,它知道自己正在奔向哪里,洛鱼却不知道。

不是不知道,而是怀疑自己是否奔错了地方。速度太快,就会怀疑。如果从头至尾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也是不会怀疑的,就是一头撞死上树桩上,也是不会怀疑的,而且会死得心安理得,快意恩仇。但是现在,洛鱼又想自己现在的女人了,因此,洛鱼开始怀疑了。

可是,太晚了。一支射出去的箭,离弦的箭,已无法调头了。

洛鱼用低沉的声音叫一声:“爸!”

那个男人,他,握住了洛鱼的手,传来了力量,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丹田里运发出来的,无声的,却又震憾人的力量。

他对一个孱弱的人说话了。

洛鱼在听一个强大的人说话。

洛鱼鼓足气息,生怕被他吐出的强大力量击碎。

覃益民说:“你到国资局任职吧!”他说:“你肩上的责任重大呀,全县的国有资产都归你管。”又说:“组织部不久会找你谈话,还要在《丁江日报》上公示。”又说:“你根本用不着紧张,公示是一块掩人耳目的布帘子,无法阻止一对狗扯男女在幕后胡搞。”

这些话里都没什么力量。

洛鱼的目光紧紧锁住县长父亲双眼与额心构成的三角地带,用标准的礼仪话语说,那叫“政务区”,就是感知对方力量,同时也让对方感知力量的神情区。

最后,覃益民将强大的力量汇聚成一句话,他说:

“你是天下最聪明的孩子!你当前最紧迫的任务就是完成丁江公司转制,也就是以最小的代价将国有的丁江酒业划转到民营化的煮酒公司。顺便告诉你,你将获得煮酒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

话里包含了一切!

今天的洛鱼,成了覃县长和谷总经理手中的一颗棋子。

正因为如此,洛鱼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

洛鱼怕自己说出来的话将眼前这个强壮的男人吹到他身后的墙壁上去了,那里装裱着的大大的“廉”字一口就会将他吞掉。

洛鱼自己就惨了。

迷失的路途

洛鱼决定先不忙回去。

洛鱼用空洞的眼神望着流动的人群,流动的车辆和流动的高楼,它们并不因为洛鱼的存在而存在。

但司机除外。他问洛鱼:“上哪里去?”

洛鱼被怔住了。

这是一个简单得难于回答却又必须马上回答的问题。而问题的根源在于洛鱼不知道应该将刚好获悉的如此重大的消息告诉给谁。自己的女人吗?闪过这个念头后洛鱼就情不自禁地“哼”了一声。叶玉清正睁大眼睛看着洛鱼,生怕他没有被唾沫淹死。谷传知吗

?地上的事他已知道完了,天上的事他也差不多知道了一半,洛鱼嘴里早已准备好了一份厚礼打算送给他,而且,洛鱼快憋不住了,一口唾到了一片泛黄的树叶上。“没教养!”这是近旁一位老者,素昧平生的老者和洛鱼自己对这行为最客观的评价。洛鱼想到“腰”了,如果她是一个年轻、漂亮、风骚、妩媚、娇柔、性感的女人,而且近在咫尺的话,洛鱼会告诉她的。将一个准局长准富翁心中想说的一切话,有关银子钞票的话,有关情欲亢奋的话,有关事业前程的话,有关天下苍生的话,有关思想变革的话,有关国家富强的话,有关民族复兴的话,有关收复台湾的话,有关消亡日本的话,有关世界和平的话,统统告诉她。但是现在,她在哪里?

好了。洛鱼实在想不出别的模样来了。

洛鱼钻进了宝马车,对司机说:“去沙丘中心广场看看吧!”车子缓缓地启动了,洛鱼突然闻到一股恶臭,是从广场方向传来的,金银铜铁锡锈蚀后散发出来的难闻的恶臭。洛鱼想要改口去别的地方却又犹豫了,他不愿在别的人面前,哪怕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面前留下善变的坏印象。

洛鱼由不得自己在前行。

洛鱼走进了广场。

洛鱼不想看地上的一切,只想看天,只有天是干净的。蔚蓝色的天穹下面,几朵白云正缓慢地飘荡着,初一乍看,云朵一动不动,闭一会儿眼睛再睁开,它们已不是先前的样子,也不在先前的位置。

司机正同情地看着洛鱼,只是碍于他是因洛鱼的存在而存在的,也就不问洛鱼在看什么,看到了什么,看到的什么对洛鱼来说又有何意义。若是他真问这些问题,洛鱼也是不会回答他的。不是因为回答不了,而是因为洛鱼可以不回答。司机也考虑到了这点,因此,他对洛鱼说要去拉屎。洛鱼又闻到臭气了。不是从司机的屁眼里钻出来的,而上修广场的那个人,也就是西山上躺着的女人的哥哥身上散发出来的。他正在为一项豆腐渣工程——丁江大坝沙丘段——挥汗如雨。“他会成为民营化的丁江公司,或许叫煮酒公司的最大老板。”洛鱼想。想着想着,便觉得恶心起来。

洛鱼选了一把最脏的大理石椅子坐下。洛鱼抚住胸口,很难受地等待被屎拉住了的司机。

洛鱼身旁坐着一个男人,若有所思,心不在焉,像在等待情人或者二奶的男人。他戴着墨镜,手里攥着一份报纸,一副绅士的派头。洛鱼反反复复打量了他,一个似曾相识的人,男人显然留意到了这点,也用洛鱼看他的眼神看了洛鱼。洛鱼站了起来,口里叨念着“一行白鹭上青天”“飞流直下三千尺”。他也站了起来,嘴里说了一句洛鱼脑子里渐渐远去的话:“所谓开始,就是抽象的结束;所谓结束,就是具体的开始。”洛鱼叫他“蔡家伙”,他叫洛鱼“鱼儿”。洛鱼是准局长准富翁,洛鱼有资格叫他的昵称或者直呼其名“蔡弋”;他是恩师,他有资格叫洛鱼的乳名,而不是冠以沉重的头衔,如果他看见了洛鱼头顶上的光环的话。他今天还说洛鱼是他最得益的门生,洛鱼却被他的话撞得很痛。假若洛鱼获得了一个遥远国度里某笔奖金并替自己挚爱的祖国实现了夙愿的话,洛鱼会欣然接受他的褒奖。他又提到了那个被良知折磨而死的记者兄弟岑水明,还说他是个悲哀,由于脑子转不过来而造成的悲哀。他又说到了与洛

鱼的老板二弟合作干事业干得如火如荼的赵有山,并评论道“钱才是最高的道德”。蔡家伙最后说:“我早就不教书了,我正在远方帮人洗钱。”他说:“你懂洗钱吗?就是把臭得恶心的金银铜铁锡清洗得亮晶晶的。”

听到这里,洛鱼的胸口越发疼痛了,眼睛也模糊起来,认不清眼前这个曾经教自己如何去做一个人的人了。司机拉完屎救洛鱼来了。洛鱼向过去的老师现在的陌路人告辞。洛鱼说,你干的是一个生机勃勃、前途无量的职业,而且是天下最崇高的职业。

洛鱼又坐上宝马,司机又问上哪儿去,洛鱼沉重地叹了口气,说:“飞奔!”

如果你要问洛鱼,人在何时脑子最灵活时,现在他可以告诉你了:“拉完屎时。”司机没继续问就明白了洛鱼的话,他一脚油门,大街上人群就如鸟兽散状退却了。任何人都认为自己活着是一种必要,因此,他们纷纷退却了。

宝马快要上高架路时,洛鱼闭上了眼睛。洛鱼要让别人,也就是司机来决定前行的方向。洛鱼对自己说:“你已经到了由别人决定前行方向的地步了。”

车子正在向南或者向北的方向飞奔。没有别的方向,准确地说,是没有别的路。

收获的季节到了,洛鱼总想在视网膜上收索出一派丰收的景象。洛鱼一开动脑子,看到却是腐烂的水果,发霉的稻谷,长蛆的肥肉,漆黑的污水。洛鱼的喉咙机警地察觉了胃内的涌动,右手快速地发出了下降车窗的指令,眼睛闪亮地注视着一团污秽的东西喷出,鼻子敏锐地嗅到了一股死尸般的恶臭。

宝马缓缓地停了下来。司机的便捷的通讯工具响了。洛鱼先前关了手机,他想把自己封闭在一个清静的世界里。司机说:“一个男人找你。”洛鱼说:“请他主动放弃与我交谈吧!”司机照洛鱼的话对那个男人说了,那个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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