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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部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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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恶兆

“呸!这鬼天气!”

吴战威吃力地牵着马,爬上泥泞的山梁,看清路径然后朝后面挥了挥手。

程宗扬举着一张芭蕉叶遮住头顶的雨点,喘着气道:“老四,你不是说晚霞一出,第三大肯定是个晴天吗”

祁远被雨一淋,脸色更加青黄,他小心地牵着座骑,免得泥中看不清的碎石划伤马蹄,一边喘道:“就说南荒这地方邪呢……好端端的就下起雨来……吴大刀!在前面找个地方,大伙儿避避雨!”

吴战威把马交给同伴,举起长刀砍开茂密的藤蔓,硬生生开出一条路来。

这是进入南荒的第三天,上午启程时还风和日丽,一转眼就暴雨倾盆。几乎是一瞬间,到处都是豆大的雨点,打得人眼都睁不开。

南荒气候湿润,到处是茂密的蕨类植物,明明是开好的路,几场大雨一下,疯长的植物就把道路完全遮蔽,好几次都是祁远在藤蔓下找出几许蛛丝马迹,众人才没有迷路。

吴战威砍开一丛茂盛的凤尾蕨,眼前是一棵爬满藤蔓的大树。那棵树有十几米高,高处粗大的叶柄伞状分开,叶柄两侧对称生长着羽状的叶片,每一片都有一两米长。树下虽然还在滴水,但比外面的骤雨好了许多,几名护卫一起动手,清理出一片足够容纳车辆和马匹的空地。

看着布满鳞片的树干,程宗扬问道:“这是什么树”

“桫蛇木。”

祁远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庆幸道:“幸好还没进山。”

“怎么山里比这儿还难走”

众人从白龙江口南下,进入南荒前最后一次补充了物品,到现在还没有碰上一座村寨。路上相处几天,祁远已经知道这个自称盘江南来的年轻人其实对南荒一无所知,不过祁远也不计较。人生在世,谁能没有些秘密呢这年轻人虽然不懂南荒,人倒不坏,一路相处下来,大伙已经是朋友了。

“倒不是路难走。进了山,一道一道都是山谷,这场雨一下,少不了要发山洪。”

祁远说着还心有余悸,“上次进山也遇上大雨,我们等了两天,水都退了才走。谁知道上游被冲下来的石头堵住,刚进了河道,山洪突然下来。那次我们二十多个人,只活下来三个。”

祁远摇了摇头,取出酒葫芦抿了一口,递给程宗扬。

灌了一口腥苦的药酒,程宗扬衔着嘴道:“这附近没有人家吗”

“过了前面的黑石滩才有。南荒树比山多,山比水多,水比人多,有时走上天也碰不到一个村子。”

祁远啧了啧嘴,“有些村子在路口结了草,碰到了也不敢进。”

“为什么”

“南荒大族十几个,小的一个村寨就是一族。有村子跟人结仇,把整座村子都搬到山里。路口结了草的,就是不欢迎外人进去。有些走南荒的不懂这规矩,进去了就没有再出来。”

奴隶们推着马车来到树下,他们衣服单薄,一个个都被雨水淋透了,放下车就精疲力尽地躺了一地。祁远过去一个个把他们踢起来,“把衣服拧干!身上的水都擦净!不想把命扔在这里

的都坐起来!睡着的都叫醒!”

吴战威和那个叫小魏的年轻护卫都是走过南荒的,不用祁远吩咐,便解下马鞍,卸下走骡的负重。

程宗扬也卸下马鞍,擦去座骑身上淋的雨水。他的座骑是一匹黑驹,由于是山林里骑乘,这匹马并不像草原上驰骋的战马那样高大,耐力却是极好,通体皮毛乌黑发亮,性子也温驯。程宗扬骑了几日,越看越是顺眼,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黑珍珠。

林子里的藤蔓野草似乎很不合黑珍珠的口味,它探出又软又大的鼻子东嗅西嗅,然后打了个响鼻,不层地昂起头,懒洋洋甩着尾巴。

这群人里最舒服的也许就是武二郎了,这一路程宗扬可算见识了这家伙好吃懒做的无赖行径,大伙拼命赶路,他在车上呼呼大睡。做好的饭棻,这家伙第一个先下手,吃饱喝足还要来上一曲。这位爷不是来干活的,根本是有人管吃管住,往南荒来旅游的,让程宗扬直后悔不该给他一个银铢的高价。

凝羽跟武二郎完全相反,这一路上大伙满眼满耳闹心的都是武二郎,却很少人见过凝羽。她大多时候都像消失一般,只偶尔出现……

程宗扬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微笑。这个女人确实带给他很多意外的惊喜。

忽然黑珍珠颈后的鬃毛抖动了一下,它昂首发出一声嘶鸣,然后扬起前蹄,似乎想挣脱缰绳。

程宗扬在马颈上轻轻拍了一掌,“叫什么,安静!”

一向温驯的黑珍珠却愈发不安起来,它嘶鸣着奋力挣动缰绳,蹄下溅出大片大片的泥水。

一股寒意掠过心头,程宗扬猛然回头,瞳孔顿时收缩起来。

一名奴隶盘着腿席地而坐,身体以一个僵硬的姿势靠在树上。一条青绿色的粗藤从他脖颈和胸腹间绕过,蠕动着越缠越紧。那奴隶一只手被青藤缠住,另一只手从青藤的缝隙间伸出,手上还抓着一块未吃完的干粮。他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脸色像喝醉一样涨得通红。

一只青绿色的蛇头从奴隶腋下伸出,它额头正中有一条黄色的蛇纹,y森的蛇眼中狭长的瞳孔直竖着。它微微昂起头,血红而分叉的尖舌火焰般从蛇口一闪而过,然后盘旋着缓缓朝奴隶颈中伸去。

程宗扬拔出鞍侧的弯刀,嘶声道:“蛇!”

众人顿时一慌乱,祁远扭头看见也吓了一跳,伸手想拦,程宗扬已经扑了过去。

“退开!退开!”

祁远一边踢开惊惶失措的奴隶,一边抽刀奔过去,扯开嗓子叫道:“别碰它!那是蛇彝人养的!”

这些天武二郎也教过他几招刀法,但程宗扬对这个声名赫赫的五虎断门刀始终提不起兴趣,这会儿凭着一股勇气冲过来,早把那些招数忘到脑后,只是本能地一刀劈出。

那条蛇牛截蛇身挂在藤上,鳞片的颜色与藤身几乎完全一样。程宗扬怕伤了自己人,一刀砍在蛇身中央。那条青蛇鳞片一震,鳞片下渗出一片苦绿的液体。

负痛之下,青蛇蛇身猛然收紧。那名奴隶胸膛本来因窒息鼓起,这时猛地凹陷下去,发出一阵骨骼碎裂的声音,口中吐出一股血水。

程宗扬怔了一下,只见蛇头猛然一旋,从奴隶脖颈中松开,然后笔直朝他喉头伸来。它血红的蛇口几乎完全张开,倒伏的獠牙竖

起,又细又长的牙尖溅出几滴剧毒的唾液。

“绷”的一声,一枝短小的弩矢从程宗扬脸侧掠过,穿过青蛇的獠牙,正s中它大张的上颚,从它额上的黄纹透出,将整个蛇头钉在藤上。

小魏放下手,笑了笑道:“天武营的弩,好使。”

那奴隶胸口骨骼尽碎,早已气绝。那条蛇钉在藤上还不住扭动。祁远沉着脸看了看,然后一刀从青蛇的七寸砍开。钉在藤上的蛇头晃了晃,洒下一串墨绿的血迹。祁远用布包住手,小心的拔下弩矢,然后掘了两个坑,把蛇头和弩矢分别埋好。

一只大手蓦然伸来,重重在程宗扬头上拍了一下,武二郎骂骂咧咧道:“什么狗p刀法!连条虫都砍不死!没吃饭啊你!看清了!”

武二郎夺过刀,双肩一耸,手中的弯刀疾劈过去。那青蛇鳞片极为坚韧,挨了程宗扬一刀,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划痕。同样的刀到了武一一郎手里却是锋芒毕露,刀光过处,蛇鳞纷飞,蛇体寸寸断裂。

“身!形!步!眼!”

武二郎每一刀劈出,都如苍鹰搏兔,将浑身的力道集中在刀锋一处。那条青蛇像根腐朽的麻绳,在刀光中散落下来,却没有伤到那名奴隶分毫。

程宗扬咳了一声,“你不会是想救他吧”

武二郎冷哼一声,扔下刀大步走开。

看着奴隶失去生命而变成死灰色的眼睛,程宗扬一阵烦闷。他连这名奴隶的名字都不记得,谈不上什么感情。但同行的伙伴就这样死在不知名的野地里,让他第一次认识到南荒的凶险。

祁远直起腰,沉声吩咐道:“把他埋了,赶快离开。雨一停,蛇彝人就会来寻蛇了。”

奴隶们一起动手,掘出一个深坑,把死去的同伴埋好。

雨势略小了一些。谁也不知道身边茂密的蕨类植物中还有多少毒虫怪蛇,众人不敢多留,不等雨势完全停止就匆忙上路。

“蛇彝人在南荒算是人多的大族,在盘江以北有好几个村寨。”

祁远抿了口药酒,啧了啧嘴,说道:“南荒这地方邪气重,好人在这里待久了,也会变成半人半兽的怪物。除了蛇彝人,还有花苗、红苗、白夷、黑獠、狐峒、熊黎、白l……林林总总几十个种族。”

祁远朝后面的马车看了一眼,小声道:“武二郎的白武族是虎族后裔,除了身上的虎斑,跟平常人差别不大。”

程宗扬点了点头,“至少那家伙没长尾巴。”

祁远失笑一声,又连忙掩住嘴。毕竟武二郎的拳头不大喜欢开玩笑。

祁远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说来也怪,南荒的女人跟外面的人差不多,男人却是七分像兽,三分像人。南荒人也知道他们跟外面的人不太一样,所以都不喜欢生人。蛇彝人的村寨就在前面,离黑石滩不远,我来南荒到过几次。蛇彝人虽然孤僻,不喜欢跟外人打交道,但从来不s扰过往的行商,为人也和气。有时遇到投宿的,也肯收留过夜。”

祁远回过头,“小魏,带的货物里有冰片、朱砂、月石、玄明粉,每样拣些好的出来。”

小魏答应了一声,自去翻拣药材。

祁远解释道:“蛇彝人家家户户都养蛇。蛇也会生病,这几样药材,就是治蛇口疮的好药。咱们杀了人家

的蛇,也别声张,悄悄送一份厚礼过去,算是扯平了。”

程宗扬有些不乐意地说:“他们养的蛇怎么随便放出来我们这边还死了一个人,这损失该怎么算”

祁远道:“蛇彝人把蛇看得比命还重,为了一条蛇,整座村子都拼命的也不少。出了这种事只有算了。”

说着他也有些不解,“蛇彝人平常都把蛇看守得极紧。这条蛇怎么会到了村子外面”

祁远想了一会儿也弄不明白。一行人默然无语,各自想着心事闷头赶路。刚下过雨的山路湿泞无比,不时有人失足跌倒,但不用祁远喝骂,就很快又爬了起来,不作声地跟在后面,生怕离了队,失陷在这陌生的雨林里。

雨虽然停了,空气中却湿得能拧出水来。刚才落雨的凉意被暑气一蒸,每个人身上都湿漉漉,潮得难受。

一行人跌跌撞撞来到黑石滩,天色已经y暗下来。

“糟了!”

吴战威猛地拽住座骑。

眼前是一片浩浩荡荡的洪水。浑浊的河水夹杂着上游冲下的枝叶,滚滚没过两岸。水涨得连原来的河道都看不出来。

这里原本是一片乱石滩,河水漫过河滩里的碎石,分成无数条大大小小的细流,平常涉水就能过去。但现在刚下过雨,河水暴涨,那些细流连成一片,虽然不是太深,但宽得连边都找不到了。

程宗扬道:“还有没有别的路”

“还有一处。离这里有三十里。”

祁远看了看天色,“这天只怕还要下雨,那渡口还不如黑石滩,现在水可能涨得更大。”

程宗扬估量着河水的深度,“这水好像不是很深”

祁远道:“这黑石滩底下都是乱石,深的地方陷进去两辆马车也探不到底。走南荒的客商不知道搭了多少人命,才摸出一条能走的路。”

祁远指了指远处,“河边有块黑色的大石头,就是过河的路标。”

程宗扬举目看去,眼前汪洋一片,哪里能看到那块黑石的影子

祁远苦笑道:“如果能找到,咱们就不用在这儿等了。”

天色迅速暗了下来,一行人连人带马困在河边一筹莫展。

一颗大头猛然从水中冒出来,吴战威抹了把脸上的水,喘着气吼道:“没有!找不到!”

祁远叫道:“上来吧!不行咱们就在这儿停一夜!水退了再走!”

吴战威也不答话,翻身一个势子又潜到水里。明天再下雨,这水说不定涨得更大。商队被困在水边,没个住的地方,连淋带冻再加上林子里的毒蛇,还不如拼一把,想办法过河。

祁远叫人升起火把,在岸上给吴战威照明。

潮湿的河风吹过,火把摇动起来,影影绰绰映出水面忽大忽小的漩涡。这场大雨冲了许多泥沙下来,河水浑浊不堪,吴战威潜进水里,连片衣角都看不到。护卫里水性好的两名年轻人脱了衣靴,准备下水接应同伴。

风里忽然传来几声轻微的马嘶,从上游风中飘来,一闪就消逝在湍急的水声里。祁远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仔细听了片刻,然后叫道:“火把都聚在一处,举高些!”

刚脱了靴的石刚也听到声音,压低声音道:“四哥,那边来的什么人也不知道,别把大伙

都暴露了。”

祁远咧了咧嘴,“石刚,你是第一次走南荒吧走南荒的都是刀头舔血的汉子,什么事大家摆明了都好说,就怕藏着掖着,你防我,我防你,没事也惹出事来。”

远处亮起几点火光,有人喊道:“对面是走南荒的朋友吗”

祁远举起火把用力挥了挥,高声道:“五原城白湖商馆!东边来的是哪里的朋友”

对面也一样把火把举得高高的,火光下几个人低头商议几句,然后远远下了马,几名汉子簇拥着一个老人走过来。

那老者两鬓斑白,穿着一袭青布长袍。袍尾虽然沾满泥水,腰间一条紫色的丝绦却丝毫不乱,上面结着一块翠绿的玉佩。

老者走近几步,拱手道:“建康城云氏商会,执事云苍峰见过各位。五原城的白氏商馆以前也和敝会有过生意,不知跟各位是否相识”

祁远连忙道:“就是小号,现在改名叫白湖商馆。”

说着推了程宗扬一把,半是奉承半是提醒地说道:“云氏商会跟君氏、谢氏两家商会并称,是六朝数一数二的大商会。这是敝馆的程执事。”

程宗扬也依样抱拳拱了拱手。

老者微笑道:“原来是老相识了。和贵馆的生意差不多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难得老哥还记得敝会。这位程小哥如此年纪,就能带队走南荒,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让老夫汗颜。呵呵。”

两边攀上交情,一直戒备的护卫们暗暗松了口气。石刚松开刀柄,小魏也悄悄把弩机收进背囊。

云氏商会一行人涉着水过来,他们人数并不多,但清一色都是体格精壮的大汉,十几个人倒牵了二十多匹马,一半骑乘,一半负重。那些汉子一个个骨节粗大,身手矫健,一看就是功底扎实的好手。

跟在队尾的是一名中年人,他戴着书生惯用的方巾,牵着一匹瘦马,神情间淡淡的,虽然和众人走在一起,却仿佛和每个人都离得很远,就像一名孤独的旅人。

程宗扬也没有在意,跟云苍峰寒暄几句,赞道:“贵会这样精悍的属下,就是军伍里也不多见。”

云苍峰笑道:“怎么比得上贵馆的护卫,程执事见笑了。”

白湖商馆还剩下七名护卫,虽然也是祁远挑出来的精锐,但和云氏商会的手下一比就相形见绌了。至于那些奴隶,全加起来也未必是他们一名护卫的对手。程宗扬不好说这是为了方便自己逃跑故意挑的老弱,打了个哈哈,转开话题。

“云执事怎么这么晚还赶路”

“敝会原本是从上游的渡口过河,谁知这场急雨淹了渡口,只好沿河一路找下来。”

云苍峰微微皱眉,“这里应该就是黑石滩吧怎么……”

“水涨得太急,指路的黑石也被淹了,这会儿正在找。”

祁远有些不放心地说道:“水势太大,就是找到路也未必能过去。”

云苍峰看了看水势,然后道:“易彪!易虎!下去看看!”

两名大汉应诺一声,跳进水里。那两人都是彪形大汉,河水却一直淹到他们胸口,就算他们能涉水过河,程宗扬和商馆那些奴隶也只能游过去。

忽然吴战威的大头冒了出来,叫道:“在这里了!”

第五章 渡河

那块黑石完全被淹在水下,几个人试了试,黑石标记的路径浅了许多,但也有齐腰深。两支商队汇合在一处,商议后决定冒险过河。双方各自用长绳连成一队,由易彪和吴战威分别领头。他们各牵了一匹马,拿布把马眼蒙上,用长绳穿过马鞍,打了个活扣,这样人马合在一起,走得更稳妥些。一旦马匹失足被水冲走,用刀割开绳扣也能保住性命。

双方一开始动手,就显出白湖商馆跟云氏这种老牌商会的差别。云氏商会不但绳索装备一应俱全,每人还有一件鹿皮水靠。那些汉子不需吩咐就拣起长索,熟练地打成绳结,连人带马捆扎停当,而白湖商馆这边麻烦就大了,有几名奴隶死活不愿下水,愿意下水的却怎么也打不好绳结,把祁远忙得团团转。

程宗扬知道这都是自己办的好事,看着祁远手忙脚乱的样子,也觉得不好意思。他悄悄吐了吐舌头,溜到车旁,“武二,出来吧。”

武二郎在车内早听得清清楚楚,但二爷架子一向很大,不轻易给人面子。程宗扬出面才大模大样地下了车,顺手在旁边一名奴隶脑门上凿了一记,“绳结是这么打的吗你想跟骡子死一块儿啊!你跟骡子死一块儿也不打紧,这绳结割断了,绳子也就断了,你想让后面的跟你一起死啊!”

那奴隶捧着鼓包的脑门,被他口水喷了一脸也不敢躲。

祁远啧啧作声,悄悄对程宗扬说:“话倒是好话,怎么让二爷一说就这么刺耳呢”

程宗扬还没有回答,武二郎又叫了起来,“祁老四!”

“哎!”

祁远连忙跑过去。

武二郎叉着腰道:“那些废物能过河吗要能过去,二爷把头拧下来给你当夜壶!”

祁远陪笑道:“回二爷,小的用不了那么大的……”

武二郎眼一瞪,祁远立刻把后牛句话吞进肚子里,“二爷的意思是……”

“不愿过河的都留下!反正马车也过不去,留一名护卫带着往回走!等水退了再追咱们!”

祁远只听了一半就知道武二郎是对的,这些奴隶都是程宗扬精挑细选的老弱病残,勉强下水只怕有一半要死在河里。当下祁远分配人手,留了一名护卫带着马车回去,奴隶们只拣了几个强壮的随行过河。

这一下去掉了三分之一的人手,队伍准备的速度快了许多,六名护卫、五名奴隶加上程宗扬、祁远和武二郎,十四个人还有十余匹座骑、走骡,用一根长绳捆成一串。武二郎跟在程宗扬后面,毫不客气地占了中间最安全的位置,也没人敢跟他争。

程宗扬一边打绳结,一边不安地四处张望,心里嘀咕着:凝羽去哪儿了

两支队伍收拾完毕,易彪和吴战威抢着要走水势最急的上游,最后易彪当先跳进河里。为了增加负重,他身上背了五把长刀,还有两面分量十足的钢盾。河水混了泥沙,冲力更大,易彪在水中却稳如磐石,显然下盘功夫极好。这边吴战威看见也自愧不如,熄了跟对方争风的念头。

两支商队并肩过河,云氏商会清一色的护卫,只有云苍峰和那名中年人走在中间,每人隔着三米多的距离陆续下水。白湖商馆是两名护卫中间夹一名奴隶,虽然慢了一些,也勉强能跟上对方的脚步。

过河路径并不宽,双方人马紧紧挨在一起

。云苍峰和程宗扬走在一处,后面是武二郎和那名中年男子。

云苍峰一手扶着马鞍,说道:“小哥也是常走南荒的”

程宗扬这个自称生在南荒的商人,最怕别人问起南荒的事,含糊道:“这里是第一次走。”

“哦”

云苍峰讶道:“小哥以往走的是东边的海路那条路从夜叉珊瑚边缘经过,风高浪急,老夫痴长这么些年,还没敢走过。”

程宗扬干笑道:“也算平常吧。”

一个浪头打来,云苍峰身体一晃,程宗扬连忙搀住他的手臂。老人的手臂很瘦,握在手里仿佛一把干柴,骨头却很硬。

云苍峰抹了抹胡须上的水渍,叹道:“真是老了。这样的浪头都经不住了。往后,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

程宗扬道:“年轻有什么大不了的哪个老人没有年轻过,可哪个年轻人敢说自己老过”

云苍峰呛了一口,然后哈哈大笑,“甚是,甚是!此言甚是!”

测面的河冰虽然湍急,但前后都有绳子扯着,只要小心踩到河底的石头上,并没有太多危险。程宗扬扶着云苍峰过了一个漩涡,然后放开手,“云老哥,怎么这么大年纪还走南荒”

云苍峰笑道:“云氏是商人,当然是逐利了。南荒虽然道路险恶,但盛产砂金,山林里又往往有珍禽异兽。六朝的贵人们喜好新奇玩意儿,我们把内陆产的丝帛、器具运来,换些南荒的物品回去,来回挣口饭吃。”

“利润很高吧”

云苍峰微笑道:“南荒有一种妖物叫峭魅,在内陆的几家会馆里,那些贵人开出的价码是一万枚金铢。”

“一万枚金铢!”

程宗扬被这个价格震住了。一万枚金铢等于是二百个阿姬曼。那个峭魅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值这样的高价

“走南荒,都是拿命换的。南荒的白爪鹰运到内陆能卖一、二百枚银铢,翻了几十倍的利润,但要一条人命才能换来一只活的白爪鹰。何况是峭魅这种只在传说里才有的东西。”

程宗扬啧啧作声,“在北边草原,十几枚银铢就能换一匹好马。”

“小哥见闻倒是广博,连北边的草原也去过。但小哥可知道,北边的骏马运到内陆要花费多少”

不等程宗扬回答,云苍峰便道:“从草原贩马到内陆,至少要用上三四个月的时间。来回的花费要一百多枚银铢,若是运十匹马,加上运费已经翻了一倍,路上跋山涉水,能有七匹运到内陆就不错了。再加上官府收的税,十五枚银铢买的马,到内陆卖六十银铢才能保本。”

程宗扬算了一会儿,苦笑道:“那不如贩人呢。”

云苍峰道:“贩人花费的成本也不比贩马低多少,但六朝禁止贩奴,价格就水涨船高了。”

程宗扬很意外,“是吗”

他记得市场的奴隶比马还便宜些。

云苍峰微笑道:“只有五原那些边荒城邑才有公开的贩奴场。唔,醉月楼是贵馆的产业吧难怪贵东家会把商馆设在五原。”

程宗扬笑道:“云执事也光顾过醉月楼老哥有没有中意的等回到五原,小弟给老哥挑几个好的。”

云苍峰哈哈大笑,说道:“小兄弟真是爽快!只要到时候你莫嫌老

哥哥不客气就好。眼前先过了河,等回到内陆,少不了要打扰小兄弟。”

河水越来越深,起初齐腰深的河水慢慢没到胸口,脚下的石头也仿佛越来越低,每一步都要紧紧抓住马鞍,试探几次,才能放下。那些马匹和走骡都被蒙住眼睛,虽然看不到湍急的水流,但越来越深的河水,还是让它们惊惶起来。

程宗扬用手摸着马鬃,低声安抚着黑珍珠,“等过了河,就给你吃j蛋,还有苹果。喂,你吃过苹果没有又甜又大,味道可比你吃的破草料强多了……”

水面上不时有折断的树枝漂过。忽然一根树枝朝云苍峰漂来,老人费力地避开,树枝却重重画在座骑的脖颈上,树枝尖锐的断口虽然不足以刺穿马颈,但那匹马还是受惊的嘶鸣起来,一边在水里划动四蹄。

一马嘶鸣,群马都不安地发出“灰灰”声。一旦马群受惊,就算每个人都能及时割断绳索,所有的货物也付之东流。

程宗扬先对黑珍珠喝了一声,“闭嘴!”

然后去扯旁边马匹的缰绳。眼前刀尖一闪,一把短刀蓦地飞来,笔直刺入马匹后额。

接着武二郎的吼声传来,“割断绳扣!”

刀锋入额,准确地切断了马匹的大脑神经。那匹健马庞大的身体在河中晃了一下,然后慢慢朝一边倒去。云苍峰立即拔出短刀,割断系在鞍侧的绳结。绳结刚刚断开,马身就带着负重倒在河里,擦着程宗扬的身体朝下游漂去。

程宗扬紧紧拽着黑珍珠的缰绳,生怕自己的爱骑不小心被绊到。幸好那一刀来得及时,马嘶声没有传开。被蒙着双眼的马匹s动片刻,渐渐安静下来。

经过这样惊险的一幕,众人都加倍小心起来,遇到上游漂来的杂物,就抢先拨开。两支队伍都拖了十几丈长,等队伍最后一个人下水,前面的易彪和吴战威刚走到河水中央。

论功夫易彪比吴战威要强上几分,论经验,走过两趟南荒的吴战威可比易彪丰富的多。眼看着易彪一脚就要踏空,吴战威急忙叫道:“小心!”

一边扯住他身后的绳索。

易彪一脚踏空,发现脚下不是岩石,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他也真是好功夫,脚下二泛,单脚钉子一样牢牢钉在湿滑的岩石上。但他的座骑就没有这么好运,前蹄失足踏入漩涡,顿时一头栽进水中。易彪当机立断,拔刀砍断绳扣,将座骑推进水里。

这时程宗扬才发现,身后的武二郎堪称定海神针,他走在队伍中间,一个人牵了一匹马和两头走骡,那根粗大的绳索在他腰间前后拉得笔直,武二郎却像走在平地上一样轻松自如,让人怀疑就算单靠他一个人,也能把这整支队伍连人带马统统拉过河。

y霾的天际星月全无,没有一丝光线,走到河水中央仍看不到对面的河岸。吴战威越来越心惊,这河底满是大大小小的乱石,过河的路径也不是直的,若是白天还能分辨方位,这会儿除了眼前几尺的水面,什么都看不到,若是走错了路径,这样拖拖拉拉的两队人马,就是想拐也拐不回来。

易彪失了马,也不敢再冒进,干脆把绳索背在肩上,一手攀住吴战威座骑的缰绳,跟他并肩而行。

吴战威吐了口水,“兄弟是第一次走南荒吧”

易彪露齿一笑,“差点儿连累了大哥

。”

吴战威嘿嘿一笑,“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走南荒就是你靠我,我靠你,大伙互相拉扯才能走出来。”

易彪看到吴战威神情有异,不由问道:“大哥,怎么了”

吴战威冷笑道:“娘的,遇上鬼打墙了。这块石头刚才走过两次。”

易彪心里一沉,连忙踩了踩脚下的石头,没有辨别出来有什么异状。鬼打墙他听说过,本来走熟的路,突然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几步就能走到的地方,却怎么也走不到头,连续几个时辰都在原地来回转圈。但他们身上都绑着绳索,怎么也不该走了回头路。

“不用看了。刚才咱们绕开的那根树枝,八成就是后面的绳子。…吴战威攀着座骑的缰绳道:暑一么久还找不到岸,肯定是走错了。你看,这会儿河水都是斜着过来的。”

“我说这水怎么变了方向,还以为有个大漩涡。吴哥,这会儿怎么办”

易彪一边解着绳索一边道:“要不要我游过去看看”

“别!南荒这鬼地方,宁愿在河里等天亮,也别分开。咱们先停下,等后面的都跟上来。”

吴战威狠狠呸了一口,“他娘的,上路前不该碰那个寡妇,沾了她娘的晦气!”

易彪顾不上发笑,他背着长刀钢盾,脚下使了个千斤坠,牢牢稳住身形。领头两个的停住,后面的人不断涌来,不多时程宗扬和云苍峰也跟了过来。听到吴战威的述说,程宗扬这个不知道南荒厉害的冒牌商人还好一些,云苍峰却是倒抽一口凉气。

这会儿商队一半人都聚在河中央,及胸的水流越来越急,护卫们还能撑住,那两名奴隶都被冲得站立不稳,神情越发惊惧。

那水淹到众人胸口,却只到武二郎腰下。那厮差不多是把马扛在肩上,扯着两头骡子大步走来,在后面嚷道,“怎么了”

程宗扬道:“老吴碰上鬼打墙了,在河里绕圈子。”

武二郎呸了一口,“p的鬼打墙!前面姓吴的,你小子有种没!”

吴战威不耐烦地道:“有p快放!”

“呵!敢跟二爷叫板!”

武二郎叫道:“要是带种的,就在额头上砍一刀,把血抹在眼皮上!”

吴战威二话不说,提刀在额头一抹,用手沾了血抹在眼皮上。

忽然远处亮起一团火光,接着又是一团。三堆火光在对面熊熊燃烧,映出河岸的轮廓。突然出现的火光刺痛了众人的眼睛,这时众人才惊觉自己真的走错了方向,往下游偏出十几丈。本来已经靠近的河岸,在黑暗中却越偏越远,再走下去只怕永远靠不了岸。

火光中映出一个曼妙的身形。队伍里有人惊叫道:“峭魅!”

众人都惊惶起来。峭魅是南荒传说中一种妖物,依靠绝美的姿容和天籁般的歌喉诱惑行人。一旦看到她的身影,听到她的声音,无论什么人都会沉醉。

云苍峰眯起眼看了看,“是人。”

程宗扬也认了出来,一下放宽了心,笑道:“是自己人。”

一行人蹬着水上了岸,几乎都累得瘫倒在地。

凝羽立在火堆旁,长发在夜风中猎猎飞舞,几点火星飞起,映出她洁白的面孔。

程宗扬解了绳扣,喘道:“你怎么过来的哦,

是游过来的。”

凝羽身上的斗篷都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娇躯凸凹有致的曲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吸收了奂阳的缘故,她表情虽然还是淡淡的,但不再像以往那样冷漠。

程宗扬拉着云苍峰的手臂,笑道:“这位是云氏商会的执事,云老哥。这位是我们商馆的侍卫长,凝羽姑娘。”

云苍峰道:“亏得贵馆几位朋友相助!若不是这位姑娘,老朽只怕就留在河里,跟南荒的水神作伴了。”

凝羽淡淡用手指掠过发丝,没有开口。

凝羽冷漠的样子程宗扬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拉着云苍峰走到一边,两人劫后逢生,谈得分外投机。说起马匹受惊遇险,程宗扬朝武二郎笑道:“还是武二反应够快,喂,你那柄短刀哪里来的”

武二郎悻悻道:“不是二爷!”

“那是谁”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中年人站起身来,温和地朝众人拱手,“谢艺。匆忙出手,让老哥损了一匹好马,还请云老哥见谅。”

云苍峰一怔,然后哈哈笑道:“没想到是这位朋友救了老朽一条性命。我说谢兄弟怎么敢一个人独走南荒,果然是好身手,好见识!”

程宗扬等人这才知道这个中年人和云氏商会不是一伙的。这个自称谢艺的男子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一眼看去,就令人心生好感,却又保持着足够的距离。

这一番同舟共济,使双方亲近不少。云氏商会都穿着水靠还好一些,程宗扬等人浑身都湿透了。双方商量几句,此地离蛇彝人的村寨已经不远,干脆结伴同行,到村子里找住处换了湿衣,好好歇息一晚。

易彪和吴战威都是血性漠子,几句话就好得跟亲兄弟似的。说起刚才的鬼打墙,两人都哈哈大笑。易彪道:“早知道你们商馆有人过来,吴大哥也不用挨这一刀。”

吴战威不在意地抹了抹额头的血迹,“说不定南荒这鬼地方就是想让老吴出点血,才肯放咱们过去。你看那几堆火,刚点上的怎么会烧那么快八成早就点上了,大伙儿谁都没看见,老吴用血破了鬼打墙,火光才一下子透过来。”

易彪吐了吐舌头,“南荒这地方,员邪门儿!”

“喂,看你们的身手,大概是从过军的吧”

易彪竖起拇指。“大哥好眼力!我们这些弟兄都是北府兵,退役后没事做,才跟着云氏商会跑南荒。喂,吴大哥,你说的那个寡妇……”

两人谈得投机,后面祁远和谢艺也你一言我一句相谈甚欢。

程宗扬越看谢艺越有种奇怪的感觉。他的年纪乍然看去像是三、四十岁,仔细看时,又像是二、三十岁,似乎并不比自己大很多。自己之所以误会他是中年人,也许是因为他眼中无法掩藏的淡漠与沧桑,似乎已经厌倦了这个世界,对一切事物都再没有多少留恋。

程宗扬道:“云老哥,你们是怎么遇上的”

“下午过恶虎渡过上的,那时刚开始下雨。他一个人骑着马往林子里走,把我吓了一跳。那林子是条绝路,进去的十有出不来。我看他也是六朝人,万一进去陷在里面,枉丢了一条性命,便叫住他。他说自己叫谢艺,总听人说起南荒,却不知道南荒是什么样子,于是就来看看。”

云苍峰又是好气又好笑,“

我走南荒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样的。南荒有什么好看的走一趟就少活两年的去处。我劝他回家,他只是笑。最后没办法了,才让他跟我们一起走。”

程宗扬笑道:“老哥是好心有好报,若不是救了他一命,刚才惊马的时候就危险了。”

报应之类的话,程宗扬自己也不是太相信,但显然正投了云苍峰的脾胃。他感叹道:“可不是嘛。我看他一表人材,不明不白死在南荒太可惜,不料却是救了自己一命。”

“呵呵,”

云苍峰笑了两声,“没想到贵商馆竟然有这样两名好手。那个脸上生着虎斑的大个子身手难得。那位姑娘的修为也不俗。跟你们一道走,倒是我们云氏商会占了便宜。”

刚才歇息的时候,祁远悄悄告诉程宗扬云氏商会的来历。六朝中晋宋两国最重商贾,天下最知名的商会都出自这两地。即使在晋国这样商递天下、富冠海内的商贾云集之地,云氏也是首屈一指的豪门。如果以武功比较,拿祁远当白湖商馆,云氏商会至少是武三郎那种级别的。

像这种绵延几百年的商会,势力根深蒂固,各方的关系盘根错节,能动用的力量之大,令人瞠目结舌。据说当年晋国的北府兵北上与真辽交锋,所有的军费都是由云氏独力承担。相应的,晋国划了两处铜山给云氏商会,允许他们自铸铜铢。

程宗扬心里嘀咕道,这不是把铸币权交给商人了吗难怪云氏商会实力这么雄厚。

想到铜矿,程宗扬脑中灵光一闪,含笑道:“云老哥,贵商会的铜匠该有不少”

云苍峰微微一笑,“多少有一些。小兄弟想铸什么器具么”

程宗扬笑道:“有笔生意想跟云老哥一起做。”

“哦,”

云苍峰来了兴趣,“什么生意”

程宗扬却笑而不语,最后道:“等从南荒回来,再跟老哥商量。”

云苍峰在商海浸y多年,一看就知道程宗扬胸有成竹,当即道:“商会的事老夫还能做主二一。程兄弟如果有意,敝商会自然全力襄助。”

程宗扬笑道:“那就多谢了。”

云氏商会既有铜山,又有工匠,还有遍及天下的商业网,正是拉链生意的绝佳伙伴。有他们帮忙,自己靠程氏拉链的名头说不定就能大赚一笔,在这个世界舒舒服服过日子了。

他回头看去,凝羽远远跟在队伍后面,身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第六章 蛇村

夜色下,浓密的蕨类植物仿佛大海的波涛,沿着起伏的地势连绵不绝地伸向远方。葱笼的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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